狂野的舞者日记
十七岁时,你曾感觉过生命渐渐离开身体后的那种无尽的空虚吗?我知道当我说出这句话时,你会说:“噢!又是一个喜欢无病呻吟的家伙。”
可我已不再是个孩子了,也已过了总想让人觉得自己是如何饱经沧桑的年纪。如今的我为了职称而焦头烂额,为了房子的贷款问题而辗转反侧,为了马上要结婚的女友的大克拉钻戒而心烦意乱。每天二十八岁的我匆匆忙忙上班下班,鲜有片刻驻足于人海中想过何去何从。前方的路似乎都已确定,而我要做的就是踩出脚印。工程设计院的领导夸我是个有为青年,发了财的朋友却说我没有前途,为了工程师的职称我点头哈腰。下班后还要请女友去吃海鲜——没人问过我是否有点心烦,因为不知不觉中,我想我已成人。
某日陪女友去看《与狼共舞》,片子里的酋长告诉白人士兵:“真汉子必须走一条真汉子的路,那就是去娶妻荫子,宽厚待人……”
当时坐在黑暗中的我一时心生感慨,酋长浑厚的低音回荡耳际。我不能确定我是不是正在走这条真汉子的路,但我想,至少正在走一条正途。于是我想起了十七的年华,想起了曾经硬揪住我的领子,剪去我的一头长发的老胡子。现在老胡子已经老了,每次我去看望他时,都想告诉他我已经长大了。
也许所有的正途走来都会疲累,可我却多么眷恋那些没有踏上正途的似水时光。如果小B活到今日,那么他是不是也已踏上了他的正途?可是他的生命早已陨散,只留下一些带着欢乐的怀念萦绕在我的记忆中。那时我俩任性地哭,任性地笑,任性地打架,任性地跳舞。
时光宛若河流,缓缓流过青春不留太多痕迹。记忆中的身影事物常常模糊不清,但我却无法忘记那种跳完霹雳舞后的刻骨空虚。是的,感觉到生命和汗液在舞后的剧烈喘息中一起慢慢流出体外——我和小B安静地互相靠着,手里拿着啤酒。我的眼光涣散地看着舞厅的吊顶,仿佛那就是高渺的蓝天。一时安静的我简直不敢相信,狂野霹雳舞中的种种快乐和洒脱竟会随着肢体的摆动和音乐的停止而消遁无踪。留下的只有失望,因为现实的感觉会蹑足而来,重回体中,告诉我生命不止是摇滚和重金属节奏中的摇摆、扭动、翻滚、流汗和快乐。
于是我们又会站起来,音乐又会响起,霹雳舞的激情和快乐又会重临身心。于是我们成为简单的舞者,简单到一切的一切只是舞,忘了疲累的舞步停下后的无尽的空虚。
sail舞厅的老板就是小B的爸爸,这为我们两个霹雳舞狂提供了太好的条件。那年是1988年,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十七岁,是个劣迹斑斑的高二生。
认识小B是因为我舞跳得好。那天我正在震耳欲聋的van halen的金属乐里玩新动作,小B就走过来了。我清楚地记得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气,我记得当时我很羡慕他的这种神情,十七岁的我曾经努力想拥有这样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就成了一生的朋友,只是小B扭伤脖子,我扭伤了脚。
小B比我大三岁,是个待业青年。反正他家里有的是钱,所以他并没有一般待业青年的那种畏缩和自卑感。相反,他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放松和洒脱。他的服装总是过于另类,但价格却往往令人乍舌。1988年是霹雳舞的黄金年代,我和小B渐渐跳出了名。当时我们对刚刚兴起的太空舞步和机械舞步非常着迷,而一些同道中人也常常到sail舞厅看我们跳。每次我俩都被他们团团围住,在他们的喝彩和合着拍子的掌声中舞得如痴如醉。
1988年的高中生们还是很循规蹈矩的,但我所在的班却是最混乱的一个班,聚集着一大群留级生和像我一样的准留级生。由于学校考虑到原来的班主任已被我们气得身心俱疲,于是就让教语文的老胡子来担这份苦差。这家伙膀大腰圆,还有一脸可怕的络腮胡子,甚至有谣传说当年还是某个外地工读学校的校长。
这家伙初来乍到就对那些平时爱翘尾巴的'兄弟们厉声怒喝,甚至还时不时地给他们几个毛栗子吃吃。就这样兄弟们日蔫一日,个个低眉顺眼——这群没骨气的家伙!而我却是个例外,每每在与他有意无意的对视中,用冰冷的目光乜他一眼。某日老胡子发下话来,只要我不把头发剪了,明天就不许我踏进教室的门。可我才不买账呐!因为喜欢跳舞时长发抚过面颊的感觉。你知道1988年的高中生里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像我一样留长发的,只有马路上的烂仔才留。于是我成了学校里的一道风景线,而我青春的桀骜则显得愈发的张扬了。可没想到第二天我刚一踏进教室,就被老胡子从后面一把摁住。我只感到脑后一凉,在一片疯狂的哄笑声中看到一大把头发尽数掉了下来。我脸色煞白地转过头去,看到老胡子一手拿着剪刀,一副义不容情的嘴脸。你知道,1988年的高中里还基本没什么民主一说。就这样,我不得不红着脸顶着个怪头去了理发店。
说实话,我当时气得哆嗦,发誓要揍扁那个人,但考虑到极有可能反被他揍扁,于是心灰意冷的我就开始了快乐的逃学生涯。
逃学期间,我和小B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每天都和他混在sail舞厅里。学校屡次打电话到我家,声明如果我再逃学就开除我。我的父母对此已不置可否,因为在屡次的暴打怒骂之后,他们对日益惫懒的我已无可奈何。
跳舞成了我生命的全部内容,为此我变得心无牵挂——去跳舞!去跳舞!
小B甚至托朋友给我到医院开了个病历卡,这样如果学校较起真来,我可以借以推搪。
于是我们两个整天关在舞厅里苦练各种新鲜动作,受伤成了家常便饭。每次当我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下舞步时,总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泛上心头。我当时以为这是舞的灵魂离开了肉体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这恰恰是不在正途的心悸。
那时我所惧怕的唯有回家,因为无论我在外面混到多晚,终究不免回家睡觉。我像一只无声息的猫,蹑足回来又蹑足离去,留下的只有未洗的碗筷和余温的床褥。每次临睡前我都会怅然若失,因为找不到可以幻想的美梦陪我安然入睡。那时我是空白的,因为没有理想和反思。只有跳舞时的快乐,时时萦绕我心。
有一天早上我在学校的大门远处徘徊了一会,我看到老胡子朝我这望了一眼,于是我翻过街边围栏,朝sail舞厅跑去,我想那里才是我呆的地方。
我找到小B时,他正蹲在sail舞厅的门口抽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我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大声骂了句脏话,问他是被谁打了。小B没吭声,只是递给我一支万宝路。我装作很老练地吸了一大口,然后被呛得眼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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