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辞父记500字
八月伏末的一天,我忽然接到兄长的电话,平常问候叙短之后,兄长叹道父亲身体不太好,问我能否回家一看。这略微让我意外了一下,父亲七十有八,年纪大身体衰微已在情理之中,只是家人似乎总觉得我在外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从来不愿给我报家里的烦心事,即便半年前父亲感冒输液过敏下了病危,但母亲认为问题不大都不让告诉我。兄长此言,着实令我隐隐揪心。
我即刻搭车返乡,贵阳西行,道路等级越行越低,三个多小时后,我的家乡——毕节——这个贵州西部边陲的小城便既熟悉又陌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父亲仍在家中不紧不慢地看着他的报纸、电视,还不时打扫一下地面,但明显面色发黄。他看见我便问是来出差还是路过,我说来开会要耽搁好几天,父亲很高兴,说可以好好看看他的各种收藏品,但他说最近胆囊有些发炎,一直在医院挂床输液。兄长偷偷拿CT片给我看,告诉我已是晚期肝癌!
我早已习惯了父亲日渐迟缓的身影,也早已不再把他和年轻时的生龙活虎联系在一起,但在我的意识中以为他只会慢慢地苍老而去,从来不曾想到慈爱祥和的父亲竟会遭遇这样最凶恶的一击。
我和母亲兄妹商量,先继续在医院输液,再找专家确诊,同时做好去贵阳的准备。我以工作不忙为名每天陪父亲去医院,父亲很高兴可以一边输液一边和我聊天,他也没去深究我为什么没去开什么会。
父亲所在的医院是地区中医院,从病房窗口可以遥望我离家上大学前的故居,那是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树覆盖的小山上,离气象站的观测场不远,红砖青砖混建的三大三小瓦房。那里有我的童年——欢乐的童年,这种欢乐不仅仅来源于青山绿水间的嬉闹游玩,更来源于父母放任自立的关爱方式。于我而言,这座小城乃至这座小山就是我少年时代的世界,外面的天地全都来自于父亲的叙述和他那些发黄的照片,那天安门前站立着的清瘦青年和背景中的圣地在我看来都是那样的遥远,直到有一天我也站在同样的位置留影时,我才意识到我正在延续着父亲的梦想。
中医院的旁边就是我就读的小学——毕节五小,原来破烂而开阔的校门已变得整洁而森严,从病房窗口可以看到上学和放学时成群接送的家长,他们的未来被紧紧的呵护在掌心里。昔日从气象台到五小的那条穿越树林、田野和小河的小路在楼宇间依稀尚存,父亲只在入学的第一次送过我,其它时候要么寻伴而行、要么就得自己独自面对,当有一次我实在无法应付路口那条虚张声势的恶狗泣下而返时却发现父亲其实就在不远的身后。
一个个专家的确诊无非是在重复描述着未来两个月的可怕情景,在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病情下,任何根治性的手段都已失去了意义。我只得先告别了父母,返回贵阳联系好医院,再找了辆车去接他们。父亲对母亲说,等他出院了要在贵阳多玩几天再回家,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已经不可能返回他的故土了,这一天是二〇〇七年八月二十二日。
刚进医院时父亲精神尚可,连冲澡也拒绝我帮忙。妻子带小女来相见,女儿天真无知,在病床上爬上爬下,父亲赶紧起身相让。从年头上算,父亲正是在我现在的年龄——39岁时生育了我,正值而立和不惑之交,想来也是锐意渐消、事事坦然。转眼之间,我也成为了一个父亲,为父之道又有何知,无非是传承着我曾经感受过的父爱,感谢父亲,这种平凡中的大爱令我学会坦承一切。
母亲从入院时一直在陪伴着父亲,几乎寸步不离。病房条件还可以,但母亲并没心思看多少电视,她一面在精心照料着父亲,一面又在挂念着远方以及咫尺间的儿女们。父母有时在闲谈,有时又在拌嘴,仿佛会破坏掉那四十多年来从未更改的和睦气氛。我每天来陪他们吃饭,母亲总是不停地往我的碗里扒菜,过后又不无担心地打量着我已经发福的身材,低声地告诫我得少吃点。是的,我也感觉到我越来越象父亲了,从体形到性情,从待物到为人,只是所处的时代各异、承受的命运不同而已。
各种医疗手段都已穷尽,但毕竟无济于事,父亲已经渐渐地开始浮肿,不能站立了。兄长、嫂子、妹妹、妹夫更加频繁地抽时间过来护理,每来便要赶我回家,似乎我在承担着我不该承担的义务。父亲躺在床上依然高声地、客气地与每一位来探望的客人打招呼、寒暄,但他已开始不再谈论出院的事情、也似乎不再好奇自己的真实病情。
我出了一次长差,下飞机后因为行李多先回了趟家,到医院后兄长告诉我,父亲叫用轮椅推他到院子里等了两个多小时。我心中一颤,记忆中突然浮现出了遥远而相似的场景:父亲出差的归期到了,夕阳正在以她华丽的身姿在谢幕,我和兄妹同伴嬉玩之际,不住地望着山下的小路,兴奋而忐忑地期待着暂别的亲人回归。星移斗转,亲情依旧,世事轮回。
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开始便血。母亲尝试着询问到后事,父亲也很坦然,我说我已在贵阳的公墓给他买了墓地,他要我拍照来给他看,还要自己设计碑文。墓地他很满意,碑文斟酌再三,决定还是简洁为好,就写“中共党员高级经济师胡际尧之墓”,我知道,这两项称谓,寄托了他一生的信仰、骄傲和成就,再加上墓碑另侧刻着的妻子、儿孙的名字,这就是他一生的全部,其它的都不重要了,更遑论什么溢美之辞。
我到“宝福山”墓地办理好了手续,还带去了一张相片以供烧制嵌在墓碑上,这是年初我让父亲去照来办去香港的通行证用的。可惜,我和所有的凡夫俗子一样没能在那些凡尘的事务中脱身,我未能实现我的许愿,于他不过还有一两个月的遗憾,于我则是终身的。
父亲的浮肿更加严重,甚至开始呕血。他开始害怕黑夜,希望晚上有人陪他说话,只有黎明的曙光才能令他宽慰地睡去。我看着父亲,不知道怎样才能减轻他的痛苦,活力和生机正从他的身上慢慢褪去。造物主啊,你曾经赐与他生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奔波忙碌,感受悲欢离合,如今,你却要匆匆夺走这一切了,任尔悲苦哀怨、任尔泪眼婆娑……
十月二十日,正好是父亲入院两个月。父亲呼吸变得越发沉重,眼帘也渐渐地浮上一层白翳。撑到下午四时,父亲终于艰难而平静地说了句“我要走了”,此后,他就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小妹正在心急如焚地搭车赶来,兄长仍在细心地修剪着父亲脚底的茧皮,老父可曾还能感知?
六时,我用棉签蘸水敷着父亲干裂的嘴唇时他还在用舌头轻轻的舔舐,慢慢地,舌头无力地缩了回去。我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明白,这一握之间,已是阴阳相隔。
我茫然而麻木地看着医务人员在徒劳地忙碌,头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到另一个世界的是我。天可怜见,父亲并没有太多承受那些传说中的痛苦和折磨,上天准时地带走了他,甚至没给小妹留下弥留一见的时间。我和兄长陪着父亲上了去殡仪馆的车,他躺在那里,依旧祥和。窗外,华灯初上,暮霭沉沉,可有慈航夜渡?
遵照父亲遗愿,没有追悼会,没有告别仪式。部分闻讯的亲戚朋友纷致而来,一片呜咽哭泣声中,母亲反而没有一滴眼泪。我尚不能理解四十余年的相茹与沫是怎样的感情,但我相信那一定已超越了眼泪和哀伤。
苍茫旷野,清风徐来。父亲的骨灰盒已放入了墓地,主说:“你本尘土,也将归于尘土。”我丝毫不怀疑这卑微的肉体的归宿,不过那高贵的灵魂呢?她发于天地的灵气、源于上帝的悲悯,她使人全然不同于世间万物,她又将归于何处?是依附于这轻盈微动的小草,还是徜徉于那漫无尽涯的天际?
葬礼已毕,曲终人散。我们得把父亲单独留下了,墓地庄重华美,花锦簇拥,松柏掩映,只是冷暖可适?缓缓步出陵园,微风拂面,身后松涛阵阵,如诉如唤。蓦回首,花芬沁脾,晴雪乍暖,繁星流动,静夜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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