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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红尘的经典散文
副业组的院落原本挺大的。
草根和八海三心小红曾在那里玩过土块仗。那种阵仗不太文明:将土坯打烂成鸽子蛋大小的石块,分开阵营,双方对掷,冲锋陷阵,各自展示英勇与智慧,直到打得一方举手投降。有一个大人看见这种危险的对攻都会反对,大声呵斥驱散这帮顽童。无奈,那只好趁八海妈妈一班人下班以后。他们下班后必然要锁院门,锁了院门后,八海只得带领大伙从院门顶上翻进去。那是检验勇气和身手的一道坎。草根刮破过手臂,小红勾破过衣服,勉强都算是过了那道院门。只是最后一次土块仗,草根眉心不幸中弹,鼓起一个青包,渗出些血来,疼得哇哇大哭。一帮人就围拢来不分敌我,为草根使劲揉,包没怎么下去,眼睛倒给揉得有些肿了,草根被整得杀猪般地叫。到了家里,老草根一眼就看出端倪,且一审就得出结果。于是草根的屁股上又多了些血道道。那是红柳条给造就的,不是苦豆子。草根心里很清楚:苦豆子是吓唬草根用的,不痛的;红柳条是真家伙,是有阶级感情的,会给草根长足够的记性。
草根长了足够的记性,就很久就没再去那里。再次去的时候,就发现了异样:院落中间硬是添了四五排育苗暖房。这些房子都是北墙一人多高,南墙齐腰。
时运不济。早点有这些掩体该多好,草根何至于中弹,何至于让老草根用红柳条打得屁股开花。
开春的时候,院内又会有新的景致。透明的尼龙油布布打在高矮的两堵墙上。从墙洞里爬进去会感到里面比外面热很多,氤氲着许许多多的热气。里面育着好些番薯秧、菜秧。它们一成就足够的枝叶,就会被送往副业组的菜地。副业组管着全连食堂的蔬菜供给。
院门还是在西面,四周的墙不是特别高,南边的那一段墙兼做房屁股,有一些椽子杵在外面,那里似乎是全世界麻雀的聚集地。
草根最恨南面的那些墙,因为有太多的麻雀在那儿的房檐下椽子间做窝。八海最喜欢掏麻雀蛋,掏小麻雀,摸老麻雀。草根也每每成了他的活的马架子。最让草根痛苦无奈甚至惊恐的,就是搭马架了。俩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南墙根,选择好位置。草根在指定位置面朝墙壁,手扶着墙,蹲下。八海先把左脚踩在草根的左肩上,做试探,然后左脚一蹬,腾起身,右脚上草根的右肩,双手贴伏在墙面上。然后命令草根站起来。草根往往得使出吃奶的劲才站得起来,抖抖索索,摇摇晃晃。八海在上面优雅地开始作业,草根在下面咬紧牙关死扛。摸到的麻雀蛋是含在嘴里的,能含七八个,有时嘴角上还沾着些麻雀的小羽毛;小麻雀是攥在手里的;老麻雀不易摸到,人家在窝里孵着蛋,听见响就飞走了。上面的一次摸掏作业结束,草根又得扶着墙战战抖抖地慢慢蹲下去,再用吃奶的劲挺着,让八海两只脚从自己又麻又痛双肩上下来。有时支持不住,让他从马架上摔下来。他会双手攥着几只小麻雀,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吐出一嘴的碎蛋,伴着些蛋黄蛋清,或者是一嘴血红小雀,对草根责骂,甚至在草根的屁股上踢两脚。然后,再安抚鼓励一番,又开始第二轮的作业。草根每每想哭,恨死那可恶的南墙,可恶的麻雀。不过,战利品绝对是美味。八海是将战利品炮制成美味的高手,还带着些盐。他通过蛋在水里漂浮的深浅,能区分出是否是没开始孵的新下的麻雀蛋。在一个僻静的烂墙根脚,捡些干树枝,点一堆火。用那只破烂的铝饭盒煮熟它们;幼雀和老麻雀能剥出胸肉来,串起来烤熟,蘸着盐食用,鲜香无比,弄得俩人满嘴流油。好在劳动果实的分配上几乎是平均的,两人的共享着美味的战利品可以算作一种补偿与安慰。成了下次行动无悔且无奈的动力。
虽然地处北方,七月的骄阳直晒下,炎热已经有了些力度。也许是天气缘故吧,草根那天发挥的确有些失常,作为八海的专用马架子,竟然不怎么站得起来。有几次勉强站起来了,也没坚持多一会儿,就脚软无力,塌了下去。害得八海美美地摔了几跤。引得机耕路对面伐树的一拨人一阵阵哄笑。八海也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也狠狠地收拾了草根几拳几脚。草根气辱交加,不伺候了,流着泪径直跑了去。
机耕路两旁都是多年前种下的钻天杨。整齐划一往东西两向一直延伸。路往西面一直走下去正对着连队的食堂,食堂后屁股有一根高大的烟囱,烟囱顶时不时的会冒些烟尘。路往东一直下去两边就是更多的连队的条田,看不到边际,最终和沙湾县老乡队的地块搭界。
草根气纠纠地逃到路中间。两边都是副业组种菜的大块条田。副业组的院落就在路左手边那块条田,临近着机耕路开着路口。脚下的浮土喧嚣柔软,恨恨地猛踩几下,浮土就会像四周炸开,两只裤腿上也溅满了土。逃离是一种解脱,是一种幸福。
伐树的一个爷们在叫嚷了:“娃子,离开这里,马上树要倒了!”
草根认出了对自己喊叫的伐木叔叔,是三心的爸爸。浓眉大眼的,穿着白背心,胸口印着两个大红字“建设”,浑身湿漉漉满是汗迹。
那么大的树生生地都能给整断了,草根看着拉锯伐木的一群爷们。树干的高处系着粗绳,在地里不远处打着钢钎桩,绷紧的绳子绑在钢钎上。树干被大片锯由条田那边往外,从树皮先锯一段至树心,再在另一端外高里低斜着锯一段至树心。然后几个爷们一起嘿呦嘿呦拉绳,树摇晃着,慢慢开始倾斜,有了倒的迹象,爷们就会四下逃散躲开,粗大的钻天杨树发出瘆人的怪叫,夹杂着呼呼的咆哮声倒向条田里,腾起一个灰飞湮灭的阵来。灰尘散尽,一帮爷们将树锯成段,用偏斧砍去枝桠。
草根见识到树倒下去的壮观,兴奋地跳着,嘴里啊呀呀地不知叫些什么。
送开水的驴车到了。裹头巾的阿姨从车上拎下一桶开水。车上还有个小孩坐在那里。
伐木的爷们围了上来,两只水勺舀了水在汗涔涔的爷们手上传来传去。爷们的喉结鼓动着,发出咕咕的声音。
“香姑,中午饭食堂有肉菜吗?”三心的爸爸拿了前晌喝干的空桶放在车上,问道。
“我出来的时候,好像在蒸粉条包子。”
“哦,那就不指望有肉菜吃了,粉条包子也不错。是胡班子剁得馅子吧?”
“嗯,老胡调得馅子。”
“哦,孩子怎么在车上?大热天的跟着你送水,别把孩子晒着!”
“哎,有点生病似的,打蔫了。一早没让他去托儿所。怕有点什么病,染给别的孩子。”
“孩子不装病,他爸忙得跟三人似的,一个浇水排的活得安排周全,自己又玩命带头干着。不易呀!大伙都服气他。”
“瞧你说的,哪个是个差点事的,你们这帮爷们,各个都是标杆儿!”
“孩子就搁在这儿吧,找个树荫地坐着。你去下面送完水回来,再带回去好了。”
“哦,那就麻烦你了。给看着点,树荫下坐得远一点。我不要多久就能回头的。”
驴车走了,渐渐消失在机耕路的东面。
草根眼望着喝水歇气的爷们。三心的爸爸舀了点水送到草根面前。草根接过来,喝了些,抿抿嘴。呲着牙,望着面前那两大红色的“建设”,笑了笑。
“娃子,你没上学?哦,礼拜天了。一会儿跟弟弟一起坐在这里,别乱动。一会儿坐驴车回去,回家,中午食堂有粉条包子吃。”
草根使劲点了头。
爷们喝好水,歇过气来。又开始忙活了。知啦知啦拉大锯的声音四处传开。
树荫下很凉爽。小男孩很乖,坐在林带的小渠埂上,草根也受命看着他。草根发现那个小男孩的手里抱着一本小人书。至少有三册订装在一起。它们似乎闪烁着光芒,散发出无尽的诱惑,吸引着草根的眼球。
“给我看看行吗?”
“妈妈买给我的,不行。”他摇晃着头。
“那我们一起看呀,你翻好了,我陪你看,我讲给你听。”
“我不,妈妈会讲给我听的。”
草根的脑子飞速地运转。西墙根那边有一棵老鸹叶,老鸹叶下面有一只鸟窝,鸟窝里有一只羽毛快出齐的小鸟。用那只小鸟一定能换到这本画书看。
“我用小鸟换你的画书看,好吗?书看好了还是你的,小鸟也归你!”
小男孩听了,睁大了眼睛,盯着草根的眼睛看。
草根急速地向西墙根那边跑去,连鸟窝一起抱在手里,喘着粗气又跑回到小男孩身边。鸟儿在窝里扑腾着翅膀,红色两颊,背上全是耀眼的翠绿。
小男孩丢下了画书,伸出两只小手,将小鸟儿圈在手里。嘻嘻哈哈地怪叫,笑声如铃。
草根捡起画书,翻开扉页来。《长空雄鹰》的字眼要入眼帘。英雄的人民空军,驾驶着飞机,和敌人展开殊死搏斗,草根的心早已融入其中,天地失色,万籁俱寂。
小鸟儿抖动着翅膀,也可能用尖利的鸟喙啄痛了小男孩的手。小鸟从他的手心里跌落到地上,煽动着稚嫩的翅膀,忽悠悠似跑似飞地向田里窜去。小男孩也向前探着身,伸着手朝着它追赶着去。
“倒了嘞!倒了嘞!”伐树的爷们叫喊着迅速散开。
一帮爷们忽然惊恐地发现:放倒的大树正呼啸着向着小男孩直倒过去,腾起爆炸般的滚滚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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