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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提兜红鸡蛋现代散文
神垕,系全国历史文化名镇。历史既久,文化积淀及民间习俗风物难免也就丰厚了许多。这丰厚体现最为明显的地方,便就是在那些日常的仪礼及人际往来上。
就拿“父亲”的称谓来说,全国各地的叫法儿无非也就是“爸、爹、大”,视各地习惯不同,称谓便在以上三者间任选一个而已。但在小镇,这父亲的称谓就有“伯(音:bāi)、爸、大(音:dá)”三种,而到底该如何去叫,则要视父亲本身在其兄弟中的排行来定。如父亲有弟兄多人,但系家中老大,孩子们便会随了堂兄弟们一起称其为“伯”;若父亲在自己兄弟间排行老末(最小),那么他的孩子便会随了堂兄弟一起称其为“大”;倘父亲在兄弟们排行中间,你就可以很自然地叫“爸”或“爹”就是了。如此这般,盖属周人遗风,取兄弟睦好亲如一家之意。《诗经?小雅?常棣》就曾有云: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而在维系亲友关系的仪礼方面,小镇人虽和全国大部分地方一样,保持着端午、中秋、春节三大传统节日里的相互走动及礼节性往来,却也有着属于自己独有的风俗特色。即是礼,当是该十分高雅的事情,所以古人常就用“礼不下庶人”,来给“礼”设定出一个高大上的门槛来。然小镇之地域虽不富庶,民也不甚高贵,但乡人却会依礼而行,并给这样一种礼节往来,赋予一个极通俗化的名字——串门子。如此一来,亲民而熟络,通俗且易懂。
在这样一种节日的礼节性串门子之外,还有一些婚丧嫁娶类的迎来送往,同样体现着仪礼,且独具特色。就拿谁家生了小孩儿来说,亲朋知道了,不论是你是弄璋之喜或是弄瓦之喜,一总儿都要去道喜,而这道喜却不叫道喜,而叫“送米面”。但送米面并不是真的是送米和面,而是一种祝贺的礼节。
乡人送米面所送的东西是约定俗成好的:小麦面粉、一端点了红颜色的鸡蛋,一块儿给小孩子做衣服的花棉布。这些所要送的东西都是由一种专用的提兜提了去的,且这提兜除了送米面别无它用。你只要提了这种提兜,旁人一看就知道你是送米面去了。提兜由柳条编织,以麻绳穿扎而成,整个提兜呈半球状,底部稍平,周遭以煣曲的簿木条镶边儿作为装饰,上具同是以木条煣成的弯弧状提梁。人们常说“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这由柳条扎结而成的提兜,质地却是十分地紧密和结实,里面装上面粉那是一星半点儿都不会漏出来,想必要是拿来提水也是不成问题的。看了后,你便不得不由衷赞叹,这编兜艺人技术的高超。
知道了亲戚家某某生了小孩儿,那便是主动要去道喜探望的,且必是赶在孩子满月前。而通常情况下,生孩子的人家是会主动去亲戚家里报喜的,告知某月某日孩子满月要待米面客,请你去吃席。你便需要在这日之前准备好送米面的东西,以便在那日之前去送米面祝贺,路远的多是在满月当日吃席时一并送去。有了日程,便需要提前计划,那送米面所用的提兜并不是家家都有的,需要事先找有提兜的人家借用。
送米面所送的东西里白面和鸡蛋好说,基本上自己都有。面么,从自家面缸里用面瓢挖进提兜便可,要将面粉盛装得基本与提兜上沿儿齐平。鸡蛋么,得将一端染上一小块儿红颜色以示喜庆,而这红颜色基本都是就地取材,可以是女孩儿用的胭脂,也可用红纸沾了水往上一抹既成。鸡蛋染好红色后,就一枚枚摆插在提兜里的面粉上,染色的一端朝上。所放鸡蛋多寡视自家境况和心意而定,虽无定数,却也得能过去面子才行,所以也都是尽量多摆几枚,以示情义深厚。好在这鸡蛋多是自家鸡产的,无非是多攒几日或是少卖几个的事情。有了鸡蛋有了面,所差的便是一块儿花棉布,而这布是自家所不能生产的,便只好去卖布的商店柜台扯上些花棉布。花布的质地厚簿及长短也都由各自视情而定,但咋也不能少了二尺,否则便不够给孩子做件小衣服的料。都是事关亲情和脸面的事,纵使手头再紧,哪怕是出去借钱,这个礼也是要凑上的。
借来了提兜,装了面,染过蛋,也扯了布,这送米面的东西便基本齐备了。但乡俗中在你去送米面的时候,还需要给新生儿“穿锁子”。这个锁子是从长命锁演化而来的,有长命百岁的寓意。一般长命锁都是玉制或银制,可那都属昂贵物品,一般人也买不起。纵是大家都买得起,也不可能一个孩子脖子里挂几十甚或上百个长命锁吧?于是,乡人便用红纸包些钱币,折成长方形,再用红线绳打成个绳套,下面拴了这长方形红纸钱包,就成了一只人们寄托美好寓意的自制长命锁。
锁子封好后装在自己口袋里,到了去送米面时,女人们借着进屋探看新生儿的机会,与月子婆娘拉些家常,说些夸奖孩子长得如何如何好的话,指说眉眼间哪里更像他爸或是他妈,夸夸产妇奶水好,把孩娃儿养得白胖等等,顺带着就把那锁子挂在孩娃儿的脖子上,这穿锁子也就完成了。
至于锁子里所放钱的多少,并无定数,仅是个心意表达,有了多给,没了少给,谁也不会当众拆开了去看。何况那时候家家都不宽裕,有了这红纸包的遮挡,也着实掩了不少的难堪。听我妈说,当年生我哥时,北乡的那些亲戚都有往锁子里穿一分钱的,可以想见当时人们的生活有多窘迫,若非不得已,谁又会愿意拿一分钱来现眼?
你来送米面,主人家接了提兜,就会把兜内所提的东西分类收起来:面入了面缸,蛋放进了麻斗或是笸箩,花布收起放进柜内。一切收拾停当,主人家会往你提兜里洒上十来粒黄豆,以示回敬,也借以表达多子多福的寓意。
若是你正赶在待米面客这日来,当天送米面的人就多,那提兜也都长得相似,你不可能倒了里面的东西,就一直将兜提在手里,放下吧又怕把提兜弄错,回去不好向所借的人家交待。主人家这时便会弄一片儿小红纸贴在提兜侧边提梁上,写上你家名字做标记。这样,待你吃罢席要走时,直接来按名字找你的提兜就是了。席罢,送客,照例是感谢和夸奖的话语,酒足饭饱,也皆大欢喜。
送走了客人,收拾了待客用具,按先前标记好的名字一一送还。晚上主人家自是要盘算一番的,解了孩娃儿脖上的锁子,拆开,清点钱数。钱总是少得可怜,算算待客的一应花销,亏空自是难免的,好在生了孩子就是高兴的事,待米面客本身图的就是热闹,并不会太去计较一时银钱之得失。何况那屋里不是还收了两三缸面,麻斗和笸箩里不也放着几百颗蛋么?有了这些面和蛋,月子婆娘甚至一家人接下来几个月的吃饭自是不用愁的。还有那么多的花布,孩子这两年的小衣服也是不用发愁的。
一番盘算过后,也就不再去计较什么亏便宜了。只是那鸡蛋并不能像面和布一样可以长时间存放,留够月子婆娘日常要吃的后,其余的便要想办法尽快处理掉。若是冬天还好,鸡蛋还能多存放些时日,可要是在夏天,放上个把月,那蛋定是要坏掉的。于是,在待面米面客的第二日,便要用架子车拉了这些鸡蛋去街上处理。可那时候人们都穷,人们对鸡蛋的消费能力是有限的,集市上天天都有农人挎来鸡蛋卖了换钱补贴家用,你这一下子拉来几百上千的鸡蛋来卖,按着正常的价格指定是卖不了多少。就是你主动一斤降下一毛钱来卖,凭着乡人有限的购买能力,你也不能指望着短时间就能卖完。况且那鸡蛋上都点着红染色,一看就知道是送米面的鸡蛋,不知道已经放了几天,肯定是没集上早晨挎篮子所售卖的那些新鲜。所以,这样的大批红鸡蛋一下拥入市场,价格卖不上去不说,也很难短时间就可以售卖得完。
于是,那些卖不完的鸡蛋,主人家就会按了做变蛋的方子,用石灰、水及烧碱按比例配成糊浆,将鸡蛋在里面滚上一遭,捞出后裹上锯沫窖藏。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它们交给时间,约五至七天左右,鸡蛋就会变成弹软爽口、香味四溢的金黄色变蛋。将这变蛋再拿到街上去售卖,可以卖到比每颗生鸡蛋多七八分的价钱,也算是一次对鸡蛋的深加工和品质升华吧。
以上这些关于孩子满月送米面的仪礼风俗,自我从军后就不曾见过了,现在算来已有二十多年。俟我的孩子在家乡出生将满月时,听妻打电话过来也曾说起过亲友来送米面的事情。只是因为那时在部队忙,我未得亲见妻生产,也未给孩子去过满月,也就不得而知这送米面的风俗有甚变化,只是待我后来回家探亲时,看那柜子里放着的许多小孩子衣裳,问起来说时妻说是亲戚送米面时送的。我才知这送米面的程式还是有了些变化的,更多人将花布换成了月子娃儿穿的小衣裳,也算是送米面的与时俱进吧。
前段时间,我无意间又想起送米面的事情来。虽是不经意地想起,却觉它是故乡仪礼的一种表现形式,也代表着逝去了的一个时代,就想着将它写下来,留作一种记忆。为故乡的仪礼风俗而记,也为喜欢怀旧的人看。为此,我专门给在故乡的母亲打电话,询问以前有关送米面的细节,并问了现在小镇送米面的现状。母亲说现在没人提提兜送米面了,去都是提那种装成礼盒儿的鸡蛋,锁子也都是直接给钱,一百二百不等,三百五百也不鲜见。
挂了电话,我一下子便觉失落了许多。本是求证送米面的细节的,却听到了送米面的质变。那送米面的诸番美好情谊,终是被一盒包装好看的鸡蛋所代替了,而有着长命百岁美好寓意的穿锁子,终究也没能抵住俗世的金钱,终成了随礼的份子钱。等我想再上网搜一张提兜的图片来作配图时,搜到的却是满眼的现代工艺柳编,独不见了提兜的图片。
写到这里,我知道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的,时代和世间诸物也总是在不断发展和改变着,不管我见或者不见。但我却无法止住自己,对于那圆提兜和红鸡蛋的想念,因为我相信,它所代表着的是一种美好祝福和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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