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青杨优美散文
“陌上青杨”是我曾经用过的一个笔名，但是，我觉得这个名字更适合另一个人，她叫阿华。相比较她而言，我不过是一棵陌上纤弱的小草。
阿华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是一个奋不顾身的女孩。
她为了理想奋不顾身；为了责任奋不顾身；为了友谊奋不顾身；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她是那样的勇敢，那样的让我敬佩。在我当年小小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一）
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跟阿华一起拍照时的情景，非常有意思。
那是1997年9月份的一天，我们都新入学不久，结束了一周艰苦的军训，我打算拍张照片留个纪念。
我们俩挨在一起，站在图书楼前面的阶梯下边，迎着爽爽的秋风，认真地看着镜头。
她又高又壮，我又小又瘦，站在一块，如何都拍不出美感来。负责拍照的刘老师对我说：“不如这样，你上去一个台阶吧，这样协调些。你太矮，她太高，拍出来不好看。”
我上了一个台阶之后，刘老师看了看镜头，又说：“你再上一个台阶吧，你还是太矮了！”
我就又上了一个台阶。
然后刘老师很无奈的说：“你们还是坐下来拍吧，估计能拍得好一些，拍出来的个头差别应该不会明显。”
我们两个相视一笑，就一起坐到了台阶上，本以为这样可以拍了，可是就听刘老师又跟我说：“孩子，你还是再上去一个台阶坐着吧……”
见刘老师这样为难，我们两个都笑喷了！
我和阿华俩年龄差距不大，我当时14岁，她16岁。可惜，我们的外形差距却非常之大：她一米七几的身高，体重一百六十多斤；而我，一米四八的身高，七十五斤。我们一起拍出来的照片效果，可想而知呀！
照片洗出来之后，我寄给了远在家乡等候多时的妈妈，妈妈回信说：你们老师对你那么好啊，还和你一起拍照片呢，千万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知道吗？
我没敢把妈妈的回信拿给阿华看，因为不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想。
其实，我那时只是想自己去拍一张照片的，没想到，她知道后跟我说：“曹玉凤，咱们两个一起去拍张合影吧。”
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拍照片，因为，在那之前，我几乎没跟她说过话，对她还是一无所知。她是那样的健壮高大，而我却又是那样的纤弱瘦小。我们总也找不到交流的话题，每次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还没开口，却又好像都找不到要开口的理由了，因此，大多数时间总是沉默。她的思维总是奇怪的，就像后来她的好多想法一样，我很久都弄不明白。
（二）
她后来被任命为卫生委员，负责班级的卫生监督。说是监督，其实，就是为班级打扫卫生。看到不干净的地方，自己就得赶紧打扫。如果被校卫生部检查出来，可就惨了！一旦卫生不合格，班级会被扣分，流动红旗会被别的班拿走。而她，就会被同学责难，被老师训斥。
我经常看到她在桌子上放上一张凳子，而自己则站在凳子上擦拭灯具。也经常看到她在上课前迅速地擦去满是粉笔字的黑板。
在劳动课上，她也总是干最重的活，她可以把很重的东西从一楼搬到六楼，中间还可以帮我把肩上的担子一起扛过去。
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每次打扫卫生，不用分配，那些高危重的项目，都是她的。
我，一般都是擦拭一个窗台，或者，擦老师讲课用的讲桌。再或者，偷偷跑到一个角落里躲起来，看着别人干活，任凭谁叫，我都不出来。
因为我知道，谁干活多，谁挨骂多，有一点不对，就得挨批。我当时估计，她不知道。
老师们一直关心我的成绩，在我不想学习的时候，班主任老师会亲自来宿舍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拉到教室里，再说一些语重心长的话，感动我，让我不得不好好学习。
而她，则仿佛天生就不需要督促，而且，也没有人关心。
当我的成绩倒着数前几名的时候，她的成绩是那个样子；当我的成绩正着数前几名的时候，她的成绩还是那个样子。
她好像，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样子。所以，大家除了打扫卫生的时候回会想起她，大多数时候总是会忽视她的存在。
有一天，我们宿舍里的同学都赶去教室上课了，唯独就剩下我和她，我是因为睡午觉睡过了头，而她是因为需要检查宿舍里的卫生，必须最后一个离开。我从床上爬起来，连想都没想就一个人跨出门去。而她这次非常坚决地把我拉回来说：“等着我，咱们一起去教室！”
除了那次一起照相，我从来没有和她一起并肩走过。因此，我一边使劲挣脱她，一边非常疑惑地问：“为什么？”
她死死拽住我的手，非常严肃地告诉我说：“不为什么，我就是要跟你一起去教室！”
因为我的胳膊被她拽地生疼，就赶紧点头答应了，让她松开了她那只对于我细小的胳膊来说，非常的硕大的手。
我看到她挨个地整理每一张床的被子，再摆好那些没被排列整齐的鞋子。扣好没盖严的脸盘，最后，她用一个抹布抹掉自己留下的脚印。
一切打理好之后，她又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宿舍，确定宿舍的卫生的确打扫干净了才锁了门，叫上我和她一同走出楼道。
我一路仰视着她问：“你怎么要那么仔细地打扫卫生啊，今天又不是你值日？”
她淡淡地回答道：“咱们是最后离开的，既然已经看到没收拾好，干嘛不帮一下呢？无论是谁值日，被学生科检查出来，挨了罚，总归是不好吧？”
她又低下头来问我：“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和我说话呢？”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回答她说：“你实在是太高了，咱们俩太不协调，我不喜欢跟差距太大的人交流。”
她好像对这个话题很苦恼：“长得高有什么好，总是得去擦天花板上的灯管。”
我笑了，说：“老师那是在因才施用，你个子高，可以够得着那些高处的灯管。”
她摇了摇头说：“我也够不着呀，不还是得站在桌子上吗。桌子上还得再摞上一张凳子。个子不高也是得站在桌子上，不过就是再多摞上一张凳子罢了，都是一样的。可是，老师却认为，长得高就天生得干重活，危险的活，很不公平。不过我知道，无论换成谁都是一样的有危险，一样的劳累，所以，还不如一直由我一个人承担呢。”
原来，她一直有这种反抗情绪，却从来不表现出来。想想自己总是躲在角落里看她干活时的那种自以为聪明的样子，突然就脸红了……
然而，更让我觉得羞愧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们学习了心电图的知识之后，在实验课上，我给她做了一个心电图。结果一出来，我就傻了眼，那是一张怎样的心电图呀；心律不齐，心肌缺血，那张图相当的乱，就算是六七十岁的人也没有那么糟糕的心电图呀！
我拿给老师看了一眼，也把老师给吓了一大跳。
老师告诉她说：“你可千万注意，心脏功能这么差，千万不能跑操啦，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
她笑了笑说：“没什么的。”
那个时候，可以用震惊来形容我的心情，这个总是吃苦在先的女孩，原来身体那么弱，弱到了这种难以想象的地步！在她看似强大的外表下面，竟然有着一颗随时都不能工作的脆弱的心脏！
我想起来她有一次晕倒在教室里的情形，那时候，我还以为她仅仅是因为没有吃早饭而引起的低血糖呢！没想到是心脏的原因。如果万一她得了心绞痛怎么办？万一得了心肌梗塞怎么办？万一……
这种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可是阿华对于我的震惊不以为然，她说：“在家里，父母把我关在家里，让我养病，可是，这心脏的问题一直折磨了我很多年也没见好转。什么激素，人参，我几乎天天吃，一直把自己吃成了现在的样子！又高又胖，和正常人一点都不一样。我真的病烦了，要么死，要么开心的活着！我不想再说病的事情，你以后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听她说得那么斩钉截铁，我也只好不再做声。
以后的日子，她依旧还是那样的勤快，像大家眼中一直保持的样子，谁也看不出她又半点的异样。虽然最初我一直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可是，后来也没见到她发生什么异常状况，也就慢慢地放下心来。
（三）
某一次暑假回来之后，阿华梳起了辫子，很长时间以来，她都是短发的，突然间的改变形象让大家都吃了一惊：原来，留起长发的阿华非常漂亮，高高大大的她就像电视里走T台的模特一样，非常惹眼。
一个周末的下午，阿华趴在宿舍的床上，在用心地看一本书。
看着她沉醉的样子，我逗她说：“哟呵，加强学习呐！”
等了一会儿，她坐了起来，把书的封面递给我看了一下。我看到上面画了一个卷发的外国的女子，书名是：《简.爱》。
她见我一头雾水，笑笑说：“懂吗？爱情。”
我摇了摇头。
她接着说：“不许告诉老师！”
我又点了点头，悄悄跟她说：“我也看课外书，那天我和雪莲一起把《天龙八部》偷偷藏在桌洞里，看了好半天呐！”
她笑了，说：“你不懂的，《天龙八部》和《简.爱》不一样.”接着她又神秘地说道：“跟你说件事情行吗？”
“说吧，别磨叽！”我赶紧答道。
她突然间羞红了脸，小声说：“我在暑假的时候去我们那里的医院实习了……”
“这么厉害！你给病人看病了？”我非常佩服地打断她的话，因为在那个时候，我认为，没有什么会比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更让人激动的事情了。
“不是，我要跟你说的是：我爱上了一个人！”
听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反倒是我该脸红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怎么能跟我伟大的理想相提并论呢，我心里非常恼火，赶忙拒绝道：
“打住！我不听了！”
“不行，你必须听！”她呵呵笑着，不顾我反对愣是凑到我耳朵边，说道：“如果等我毕业的时候他还没有结婚，我就一定去嫁给他！”
说完，就非常幸福地躺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读起那本书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那么高兴，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起“爱情”还有“嫁人”这样的字眼。
大为不解的我，后来有很久没有再敢和她并肩走在一起，也不和她一起上实验课了。我觉得阿华变坏了，再也不是我崇拜的'那个她了。
其实，从现在的角度看，那个时候的我，又狂傲，又单纯，真的让人啼笑皆非呀！
那年我十六岁，她十八岁，也许，年长两岁真的是一种优势，她懂得的，永远比我多。
我疑心那本《简.爱》一定是不好的书，居然能把她祸害成那个样子，以后的多年来，虽然我一直有机会读它，但却从来没有翻开过一页。直到多年后看了那部电影，才知道这本书的内容竟是那样的好。我想，应该就是那本书，给了她当时说那些话的勇气吧！
多么勇敢的阿华，她所拥有着一颗完美的心，她也真是用这颗心，在认真地爱着她眼前的世界。
（四）
四年的医学院生涯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学习疯子”，我拼命地吸收着在医院和学校学的知识，不放过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因此，也在这紧张忙碌的生活中，渐渐疏远了所有的友谊。
转眼间，毕业的日子来了，紧张的毕业考试也要跟着一起到来。
那天早晨，我正在认真复习着。已经很久不怎么和我说话的阿华来到我的座位前，合上了我的书，说：“曹玉凤，咱们一起去拍张照片吧。”
还没等我答应呢，旁边好几个同学就一下围了上来，纷纷叫嚷着说：“曹玉凤，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我不好拒绝，赶忙心不在焉地一边答应，一边看着阿华的脸色。她看到那几个同学无故的热情，非常厌恶，却碍于我的情面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地从鼻子里应了一声：“走吧。”
还是刘老师给我们拍的照片，可是，那时的刘老师已经比四年前老多了，他告诉我们说，他已经七十岁了。看着他一走起路来就气喘吁吁地样子，真的非常不忍心麻烦他。但是，已经把他老人家叫了过来，也就不好意思再换别人了。
这次，因为要跟别的同学一起合影，加上刘老师的动作太慢，等了好半天才轮到我跟阿华单独一起拍照。她拉着我远远地避开那几位同学，选了在一片栽种着月季花的小园子里拍了照片。
拍完照片之后，她趁同行的同学们不注意，恶狠狠地跟我说了一句：“我都快被你给气死啦！”
我以为她是说我带了同学们一起来，就辩解道：“不怪我，是她们非要也一起跟来！”
可是，她却更生气啦，硬生生地回了我一句：“你知道个什么！！”
什么意思呀？我心里糊涂的不行，想再问她，又怕紧紧跟着的同学们疑心，所以就没再多说话。
第二天晚上正在上晚自习，阿华突然从教室外面冲到了我的面前来。因为毕业在即，大家都去找一起实习的同学聚会，教室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有的同学们进进出出，乱糟糟的，因此也没有人在意她。
我礼貌地冲她笑了笑，继续看书。可她却双手扶住我的桌子，就是不肯走。她看着我，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看到她的样子，我觉得挺滑稽的，取笑她道：“咋的啦，喝多了吧？”
她听我这么一说，赶忙用手揉了揉通红且略显肿胀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别，别告诉老师！”
原来，她真的喝酒了！
说完这句话，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下子坐在板凳上，而后就趴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了。
我正纳闷呢，后面追过来一个男生，这人我见过，是针灸系的董同学，那个时候，他是女生们经常谈论起的焦点人物，英俊，帅气，有才华，前途无可限量。
他来干嘛呢？我正寻思时，他走了过来，有些过分客气地来到我的座位前，跟我打了个招呼：“你好！你是曹玉凤吧，阿华经常提起你，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和阿华认识？我和阿华是最好的朋友？
“你去照看她一下，刚才，她和我们这些一起实习的同学聚会时，喝了好多酒，说了好多话，也哭了好半天……她说：她实在舍不得这四年的生活，也舍不得你们之间的友谊，一旦分别就是海角天涯，恐怕再难相见……”他语无伦次地说完，也踉踉跄跄地回去了。
我那时才明白，友谊，这个在我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的字眼，不知道竟在阿华心中占有那样重要的地位！
原来，她一直因为我的疏远而生气，却不忍心说出来。原来，她一直舍不得这即将到来的分别，却也不忍心说出来。可是，一直以来，我根本就没体谅过她的那些不忍心。
她跟别人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呢？我是吗？我配吗？
我们的照片洗出来了，很好。在一株盛开的月季花前，我们都非常自然地微笑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我不再是那个四年前瘦小的样子，虽然还没有长到她那样的高大，和她站在一起却也挺协调的了。
她也不再像是我的老师，而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了。
后来，我们就真的毕业了。那年，我18岁，她20岁。
（五）
今天，我又打开了毕业纪念册，再一次看到了阿华那一行行像她一样健硕的字迹：曹玉凤，虽然，你的外表和小草一样纤弱，但是你内心的力量和坚强的意志，却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这些年来，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没能给你很多的帮助和关心，实在很难过。只是，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凭借自己的实力，独自开创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天地！我觉得，你一定是我们这些同学中最有前途的！愿，幸福永远属于你！
其实，我几时关心过她呢？现在想想，从来没有。
她牵着我的手过马路，帮我洗衣服，替我扛着从批发市场买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每次放假回来，总会给我带她家乡的特产，给我缝补校服，帮我晒被子；借给我钱，帮我去餐厅买饭，帮我打热水；每次放假都给我收拾行李，还送我去车站还送给我好看的发卡，给我理发……
而我呢，总是觉得她对我的帮助是天经地义的，我忘了，她是一个病人，非常脆弱的病人……可我却从来没有因此而觉得羞愧，反倒是她，却总像是真的欠了我几辈子债似的。
时间真快，转眼分别已经十一年了。这些年的摸爬滚打，早就把我磨练得像个铁人，我以为，自己早已经淡忘了那些曾经的友谊和回忆。可是没想到，今天在翻阅一些旧书的时候，一下子翻到了我的毕业纪念册，又看到了阿华以及所有同学们的留言，突然感到万分的温暖。四年在医学院读书生涯的种种一下子涌在了眼前，冲到了心里。
尤其是阿华，她在我成长的历程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呀。是她让我从那些无知的的单纯中慢慢走出来，让我明白了生活不仅需要知识，还需要友谊和爱情等等等等一些其它的东西，虽然，那个时候，我真的从没有在意过。
仔细想来，那些宝贵的东西，在每一个人的生活中都是必不可少的，也是真实存在的，我们也要真实地认真地去面对的它们，就像我们对待自己的心跳一样。
多年不见，不知道亲爱的阿华近来还好吗？是否已经有了成功的事业和幸福的生活呢？是否就像她原来告诉我的，已经嫁给了那个她很爱的他呢……
想到这些，我竟然不知不觉地心酸起来，渐渐模糊的视线里竟清晰地显现出了一棵高大的青杨，她在开满鲜花的田野里，生长得是那样的自由，那样的幸福，那样的健康。我仿佛听见她那满树的叶子正迎着温暖的风，在美好的阳光下打着节拍欢快地歌唱，这棵陌上的青杨啊，你在歌唱什么呢？
就请再给我个机会，容我慢慢地猜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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