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乐曲里的笑声现代散文
现在五六十岁的人大都熟悉两首儿歌:《我是公社小社员》和《火车向着韶山跑》。这两首歌的曲作者均是薄兰谷先生。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所师范学校任教。那时,学校里正在开展征集校歌的活动。领导交给我一项任务,以已经征集到的作品为素材,写一首校歌歌词,找薄兰谷老师谱曲。我没见过薄老师。按我当时的经验,看姓名,以为是女性。几天后,我拿着领导集体审定的歌词,来到音乐组办公室。偌大的一个房间里,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老师,趴在靠墙边的一张桌子上聚精会神写着什么。我估摸,这不是我要找的人,正想着转身默默离开。那老师突然抬起头来,轻轻地问:“找谁啊?”“找薄兰谷老师。”我应道,心里正很有把握地料定着他接下去的“不在”两字回话。谁知,他站了起来,乐呵呵地说:“我就是,我就是……”看我愣神的模样,他热情地把我拉到桌前,从桌面上随手拿起几个信封,“你看,薄兰谷阿姨,薄兰谷姐姐……这都是写给我的啊,你不相信?”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一来二去,我与先生渐渐熟悉起来,成了他宿舍的常客。每周四晚上,他有手风琴辅导课,必定是住校的。一过八点,完成任务后,他会哼着曲从楼梯上来。听到声音,我几个住校青年教师就会陆陆续续到他的宿舍,围坐在一起听他聊天。听薄先生聊天实在是件愉快的事。他随意,健谈,风趣,而且常喜欢拿自己开涮,兴奋起来还会手舞足蹈,自导自演一番。闲聊中,自然离不了音乐的话题。有一次,他问我小时候唱过哪些儿童歌曲。我一一报出,当说到《我是公社小社员》时,他要我唱几句。听了,他却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太沉了,像弓腰曲背的老社员唱的,应该是活泼欢快的。”旁边有人故意逗他,冷冷地插话说:“唱无定法嚒,哪有那么多教条!”薄先生伸出手来,装出一副像是要打人的模样,“小阿弟,你太无知了。这是本大人的大作,容不得亵渎,懂吗?”那时我们还不知道他有作儿童歌曲的擅长,以为他在开玩笑,便一起起哄:“瞎说,瞎说!”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歌谱,翻开,“你们看。”一看上面写着“作曲播谷”,我们又嚷了起来,“那是你吗?”“我就是播谷,”这回他有点一本正经,转而却又扮起了鬼脸,压低声音,“我就是一只布谷鸟,会唱好听的歌。”说着摆了一个飞翔的动作,得意地笑了起来。
薄先生到哪里,哪里就有笑声。我问过薄先生:“你怎么每天总是乐呵呵的`?”他说,他的所有的痛苦都在未成年前消耗光了,现在只剩下快乐了。我知道,薄老师生于战争年代,从小跟着父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光上过的小学就有七所。十六岁那年,父亲去世了。一家六口人的生活,全靠母亲在街道生产组的收入维持。用他的话说,一家人是泡在苦水里生存的。
薄先生身体不好,患有心血管、肠胃和肾等多种疾病。他常在同事面前乐呵呵地调侃自己:“我是烂心烂肺烂肚肠,一个坏透了的人。”有一次,我写了一首词给他看。他笑嘻嘻地说:“抽空能不能写写我薄兰谷?”“写什么?”我有点不解。“用写词的形式写一篇薄兰谷同志的悼词啊。”“开什么玩笑!”我一下子激动地跳了起来。他却斯条慢理地跟我解释:人固有一死。与其死了被人歌颂,一点都不知道,不如活着享受一下被人歌颂的快乐。“写好了,说不定我会谱上曲,天天吟唱歌颂自己一番呢。”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薄先生病发住院了。我去看他,他从床上爬起来,拉着我的手,又开起了玩笑:“你来干什么啊,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昨天晚上梦里,阎罗王说我这个人是个废物,派不什么用,所以还不想要我。看来,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说着,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没过几个月,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薄先生毕生从事儿童歌曲创作,留下了数百首歌曲。几十年过去,他的作品依然有着很强的生命力。我走近一些小学门口,常常听到《火车向着韶山跑》等旋律。伫立凝听间,我感觉,那些活泼明快的乐曲里凝聚着薄先生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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