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省西安中学 王红霞
一、教学背景：
从事语文教学工作十九年了，可并不像别人说的因为轻车熟路，教学显得越来越容易。恰恰相反，从九十年代，面对那些城乡结合部的孩子们质朴的面孔和求知的双眼，老师一次生发性的作家作品介绍，就常使他们佩服不已，接下来便很认真地阅读和思考；现如今，面对大都市里这些啥都见过的“钟楼上的麻雀”，上课时融声光色影于一体，集现代元素于一堂，可照样有人水米不进。
当然，导致这种现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来自时代的因素，也有来自学生自身的因素，还有来自教师本人的，更有来自教材的。这里我只想说说教材内容和学生的实际情况。课改已经这么多年了，教材内容修订了一次又一次，可所选内容离学生的心灵距离却越来越远。当然，红楼巨著，国学经典，唐诗宋词，谁敢删减？鲍翅海参、鱿鱼燕窝虽有营养，可首先得要他愿意吃。我曾在一家书店做过一个调查，问在他们书店里中学生买的最多的书是什么，老板告诉我是郭敬明的《最小说》，我无语。我们老祖宗的精华自然不能丢，可在网络信息与思想意识瞬息万变的今天，教材里几乎找不到一篇写在当时当下的文章，更找不到一篇与当今中学生生活息息相关的文章，所以学生们会撇下我们的语文课本，而把郭敬明拿到我们的课堂上来读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这就是我们的现状，这里我不就再说那些做“中学生最不感兴趣的科目”调查的人，最后得出的结论依然是我们语文的尴尬事实了。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我们这些普通的语文工作者除了勇敢的面对现实，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在古老的艺术作品里努力的寻找与现代元素的契合点，最大限度的激活学生们宁静如冰的思维，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所以，越是古老的文章，越要努力的挖掘思维热点，让学生思想动起来，让学生的语言火起来。只要是他们在主动地想，积极地说，思维就会在问题链中不断得到发展，思想就会有所提升，对作品的鉴赏领悟能力就可能增强，从而实现语文教学的价值目标和能力目标。
二、教学片断：
《边城》被我国美学大师朱光潜誉之为“在世界范围里已受到热烈欢迎的一部作品”，可我们的学生在读了一遍后连情节都懒得搞清楚。第一节课我让学生梳理情节，几个学生站起来说的五花八门、错误连连，就连翠翠与傩送二老相见的这一重要情节也没搞懂。他们觉得没意思，根本不愿细读，也不愿动脑子想。于是我就一直在想设计一个什么样的问题，才能让学生主动去钻研课文呢？这个问题，必须贴近学生实际，让他们有兴趣，能成为他们思维的热点。第二节课，在分析人物形象时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交给小组讨论：将翠翠的言行举止与当今的少男少女作比较，有什么不同？请你对此作出自己的评价。
这个问题的提出源于小说中的人物翠翠与我们所教的学生年龄相仿，都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年龄，有相似之处是无疑的。可民国初年的少女与我们二十一世纪的人又大不相同，也是非常自然的。学生们会怎样评价这种不同，就能反映他对小说的领悟程度和当今青少年行为的价值取向，使教师的引导成为水到渠成的事。
问题一提出，我不敢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却也发现不少学生的眼睛“间或一轮”，露出诡秘的微笑。我要求他们必须找出文本中的至少一个具体情节进行比较分析，而且一定要说真话。问题交由小组讨论十分钟，每个小组在讨论的基础上，选出一名学生，代表本小组发言。下面是一个发言片段的描述：
学生A：文中翠翠与二老的第一次见面，因误会而骂了傩送，傩送不但没有计较还派人送她回家，这使翠翠心里生出了情愫。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翠翠是因为傩送的好心肠才喜欢上了他。可我们现在的女孩子，更多的是看外表看家世。所以我们都觉得翠翠的感情非常纯净，而现在的女生却太在乎外表和物质的东西。
学生B：是的。小说在翠翠见到大老时有一个情节，因为大老也喜欢翠翠，并把自己捉回来的那只肥鸭子送给了翠翠，可翠翠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心思。而是得知二老在青浪滩过节时，就问爷爷“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滩呢？”大老和二老同样好，可大老是长子，说不定还可以继承家业，但翠翠根本就不想这些。所以，我们觉得翠翠的内心非常美好。不像现在的女孩子，非常拜金，说什么“宁可坐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学生一阵大笑）
学生C：我们小组都觉得翠翠这个人物很理想化，完全脱离物质怎么可能？和今天的很多女孩子比起来，她太保守、太封建了。现代人都是敢爱敢恨，可她把一切都藏在心里。这让别人怎么能猜透她的心思呢？（“就是的”，很多学生都附和他的观点）
老师：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马上说出来是吗？如果说出来被拒绝呢？（当时只想逗逗他调节气氛，感觉问了一个没有太多价值的问题）
学生C：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告诉他，如果对方不喜欢自己也没关系呀，另换一个就行啦！（哈哈哈……学生笑得很厉害）
老师：你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学生D：我不觉得这样好。其实对感情来说，只有含蓄才能更好的感觉它。小说中写翠翠得知是二老派人送她回家时，想起自己先前骂人家的话心里“又吃惊又害羞”；遇到二老后回到家，小说中这样描写“但是另外一件事情，属于自己不关祖父的，确是让翠翠沉默了一个晚上”，我想这个夜晚翠翠应该是很甜蜜的；还有当别人提起二老时，“翠翠一句话不说，只是抿起嘴唇笑着”；还有最后她看到新婚的喜轿，就让爷爷给他吹《娘送女》，所有这些细节描写，都让人想起那张干净单纯的脸，还有那透亮的眸子里泛出的情不自禁的羞怯和思念。那就是少女与生俱来的细密的关于自己的情思。这是需要细心呵护的，这种又酸又甜的念想需要时间才能使它延伸，才能变得丰满动人，才能更好的感觉爱的滋味。所以在爱的世界里，矜持、自重、含蓄是必要的，这不只是修养的问题，也是感情本身的规律。可我们现在的很多女生，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一点点小感情闹得沸沸扬扬，似乎是重大新闻，唯恐别人不知道。其实真的很可笑。（这一大段发言，让刚才热闹的课堂一下变得非常安静）
教师：她说的有道理吗？（看到同学们都陷入了沉思，我再一次发问）
学生E：其实，时代不同了，人们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这是很正常的，没有什么可笑的。爱一个人就应该说出来。《边城》中的社会环境和我们今天的社会环境大不一样。小说中有一个情节就是当傩送第一次见到翠翠时问她“你是谁？”“我是翠翠”“翠翠又是谁？”“是碧溪岨撑渡船的孙女。”这样坦白的对话，而且是面对陌生人，这样的情景只能出现在那样古朴的时代。而当今社会若如此坦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连人身安全都可能受到威胁。可见小说所写的社会环境是一个透着古朴的民风和纯净的自然之美的世外桃源。可随着世界工业化和全球化的发展，我们对各种夸张的事物都以包容和接纳的态度来对待，在现在这个高速运转、浮华躁动的世界里，我们不能再像翠翠那样坐在渡船上孤独的等待不可预知的明天。应该该出手时就出手。
学生F：老师，我是读着《三字经》长大的，我觉得不论社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们民族传统中优秀的东西不能丢。翠翠身上有我们中国传统女性善良含蓄自重的美德，我是很欣赏这些东西的，我不喜欢女孩子盲目追风，把死缠烂打当时尚。
学生E：我们不同意他的说法，我们小组觉得这种含蓄有浓重的悲剧色彩。你们想想看，翠翠的爷爷为什么会忧伤的死去？大老为什么会死于意外？二老为什么要离开？翠翠为什么一直孤独的等待却根本不知道结果？小说最后说：“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对二老的一切，翠翠根本没有把握。这一切都源于他们之间的“不交流”，也就是所谓的“含蓄”。尤其是两颗相爱的心几乎没有一次心灵的对白，这不但是保守落后，简直是愚昧。不酿出悲剧才怪。（学生再一次陷入了沉思，气氛有点沉闷）
教师：还有同学想说吗？（学生们还在沉默，我意识到该总结了）看来，同学们的思维进入了一种矛盾的状态。一方面，大多数同学确实欣赏那种纯净含蓄的人性美，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崇尚物质的时代，这些传统的元素更让人觉得它的珍贵，感情世界里这些东西的缺失会让人感到无比的遗憾；可另一方面，大家也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古朴而美好的东西却成了酿造这场悲剧的根源。那么，作者到底想通过这个故事反映什么呢？
学生G：老师，我觉得作者自己好像也是矛盾的。记得第一节课您讲创作背景时说过沈从文想要重建民族品格，大概是不忍心看到这些传统美德的流失，所以在他笔下，这里的风光是那样的古朴明净，人们是那么的单纯可爱。可我们知道，事物往往是辩证统一的，纯朴与落后、单纯与愚昧是一对孪生姊妹，作者可能也感到无法超越，很无奈吧？
教师：说得真好！优秀作品是对社会生活永恒的思考。时代发展到今天，我们确实感觉到有太多的优秀传统被我们遗失了，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物质的丰裕、时代的进步让人们的生活更幸福了。就像古朴中必然包含落后和愚昧一样，文明也永远无法排拒物质和功利。所以在现代人的精神世界里，纯净的感情是越来越稀有了，可内心深处却充满渴望。就像最近正在热映的《山楂树之恋》，为什么会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或许是衣食无忧的现代人开始呼唤那最原始最纯净的情感的回归。沈从文始终在思考这样的社会问题，却无法解决这一冲突，所以在《边城》里，山水美、风俗美、人美情更美，可一群好人却合起来演绎了一场悲剧，《山楂树之恋》也是以悲剧结局。所以，我们如何在物质丰富的现代生活里释放最原始的人性美，可能将成为我们未来生活永恒不变的追求。
三、教学效果及反思
这节课的讨论让好多学生意犹未尽，我就布置了拓展作业，让他们把自己的观点加工整理，写成一篇小短文交上来。批改作业时我发现有的学生写的特别好，现摘录两段文字。
第一段文字：其实不论是翠翠那样传统的旧时女子，还是现代更注重自我的年轻人，对待感情的方式都是不完美的。《边城》中，翠翠与二老的交集少之又少，有过的对话也仅仅是初次见面时两人相互打趣的言辞，更说不上亲密。若在两个原本陌生的心灵之间，连一点点情感的交流都没有，又怎能不酿成悲剧？再看如今的爱情，叫人熟悉又陌生。西方绝大多数的女性表示，不会一生忠于男友或丈夫，因为人生太过短暂，一段感情似乎还并不能释放所有的情感。这种思维方式渐渐被植入年轻人的思想中，变成了一种潮流。于是，现代人在一段爱情的最初还思考着如何经营，而在中途就开始考虑如何逃避，往往以悲剧结尾。但这样的悲剧杀伤力应该会小一些，因为没有时间与精力的过分投入，也就没有情感的沉淀。所以一段又一段的感情几乎都成了无味的精神快餐，使其韵味及质量大打折扣。”
第二段文字：他们拥有着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似一种缓慢涌动着的如同时光水底的水草，每一个曼妙的姿态，都显得慢半拍，相互摸索，时时试探。翠翠对爱情的单纯真挚，让我在感动中，心也微微地生疼，心酸的心情像春蚕在红地毯上蠕动。她的轻灵优柔，她的淡雅不加雕饰，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无言以对。中国古典的爱情啊，是远离世事，不染纤尘又不许人知的一场花园石凳上的梦，它摇曳又不易醒，不定哪时就被吹落于一场秋风中。待得醒时，落花飘上一脸一头……古典逝如风，昨夜的落花和长梦，在流年中摔得粉碎。生活的节奏快了，凌乱的不应该是我们内心的步伐。在这个浅阅读流行的年代，我们更应坚守心中的深度。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美丽的空壳，而是有深度，有温度，有内涵的灵魂。
这两段文字依然是将小说和现代特点进行比较。不同的是，第一段是从思想意识方面，分析感情方式的不同，给人一种警示。如果学生通过讨论这个问题，能认识到在爱的世界里，交流、执着、坚守、纯净是任何一个时代都不可或缺的元素，那么对其人生态度、价值取向将是一次很好的洗礼，这就很自然的完成了情感、态度、价值观目标；第二段文字，学生是从阅读感受方面，希望现代人阅读经典、坚守内心的美好。如果学习了一篇文章，能引起学生对同类作品的阅读兴趣，或许就触及到了我们课堂教学的终极目标，有好些学生下去阅读了《边城》全文。有这样的效果是我没有想到的，而这一切都归功于课堂上学生有思维热点，就像庖丁解牛，只有切中肯綮才能游刃有余。所以我觉得，对于现在的教学来说，最难的不是知识不是手段，而是教师能否设计出贴近学生生活、激起学生探讨兴趣的问题，有没有思维热点将成为课堂教学成败的肯綮。
在此我还想多说两句，如果我们的教材内容以后若干年依然不变，可时代在变、学生的思想意识在变，我们想以不变应万变，那是绝然不可能的。一个教师若想真的上好一节语文课，让经典开出现代之花，就一定要下功夫动脑子寻找学生的思维热点，这是一件很艰苦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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