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上病逝的诗人的杂文随笔
年轻的诗人嚼碎了沾染了毒碱的花叶,他走时很安详,没有服毒者常有的挣扎痕迹或是痛苦的表情。想必谋划已久。
他曾经在他的诸多书稿里让笔下的主人公,以至少十余种方法了结余生,成功或是不成,各有缘由。
旧书重览,有旧地重游或是故人相逢之感。有那么一瞬我是恍惚的,我甚至以为他在文字里指挥人物喜怒痴嗔或是大片死亡,实是一种演习,为最后一次的盛大凋零而重复排练。
他最终选择了用毒素了断生命,且是极朴素的毒碱。不知道这是花叶分泌出的,还是他将毒涂在了花叶上,若是后者,那还真是极浪漫的死法呢。
我忽然想起前些时日我还造访过他,作为晚辈或是旧识。那时我正对他书中某一人物的死略有调侃,末了还补句,“您是想通过让自己在作品中一次又一次死亡而救赎现实中的自己吗?却是明哲保身呢。”如果当时我能捕捉到他眼底的悲凉,也许能避免这一惨剧的发生。
诗人一生仓促而几经周折,他的经历一言难尽,我权将他遗下的手扎附在下面,以弥补我拙劣的措辞和片面的角度。他在同侪之中评价颇高,有人说他像锈衣断剑与风车决斗的堂吉柯德。如果非要较真起人格来,至少我觉得他是个好诗人。
总之只剩下这一份手札了,其余的教前不久的一场天火焚毁了。果然是任性的诗人,走时还要将属于自己的一并携去。
诗人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对一个死者指摘或是苛责了。
———诗人的手札———
我的一生不是悲剧。是喜剧或是闹剧。
序.
曾经有人说过,“真正委屈的事情是说不出口的”。我一直以此来衡量我经历过的一些不幸,确实是有不少说不出口的,而有些独语时竟落泪了。我不是以此来博某些劲敌的同情或是示弱。我写这些是为了某种自白。我知道文学界里这样的自白很多,多是矫揉造作的笔触。但我有自信你接下来见到的自白会截然相反。所谓自白,必先澄清一些不堪的过往,势必会对自白者有些折辱。我自然不愿折辱自己,于是我会将那个被折辱的权且归为先前的自己,与现在那个画个一清二楚的界线。您没必要觉得可笑。如果这个算是自欺欺人的话,那么那些在法庭上诚惶诚恐罗列罪状,为了减轻处罚不惜将罪责全盘托出的官吏,岂不是更加厚颜?他们不惜身败名裂,只为了能因审判时配合而适当减刑的举动是否同样丑恶呢?
如果被审判的是我,我一定不会撕下脸皮对罪状主动陈述或是面不改色供认不讳,我宁可在重刑中缄口死去,因为名节较之生命更为重要。
既然如此,还请您重视这一篇自白。
一.
人不能割舍掉他的童年而单独看他长大后的样子。所以每次细细剖析起来,我都不得不将我所受的一切不幸归结到我年幼时的经历……。
自我有意识的那一刻开始,让我印象颇深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是提前一年上幼儿园的,大抵是出于家人的某种急功近利的心态或是过分的自信。总之,这个决定大大改变了我今后的人生。我无法说它是致命的还是一种赐福,有时某些事态的演变或许会彻底改变人的价值观和认知,所以基于此的自我评判或多或少并不客观。
提前一年上学是很平常的事情,然而我的家人偏偏将这件事情闹僵了,至少在我眼中是这样的。他们经常做一些让人烦乱或是无端添堵的事情。本已跟校方说好了提前一年,快开学时那边却传来消息说地方机关近来抓得紧,完全提前一年大概是不可能的。僵持后的结果是我将少上上半学年,下半年再跟着上一届的人一起上。
这似乎在旁人眼里也没什么不妥。达到了提前一年的目的,而且第一个半年本就可有可无,那时还不会有人调侃“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之类的。但是对我而言却是重大灾难。其一是我将应付比我大一岁,比我老成或是比我更拥有儿童的狡黠的人。其二是我将对那里的环境一点也不熟悉。老师自然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到来将规定重新再讲一遍,也不会为我指示我该在什么时候做些什么,我甚至连食堂与厕所的位置在哪都不知道。我将面对别人都井然有序、胸有成竹,而我却茫然失措的窘境。其三是晚了半年,恐怕班里的人早已拉帮结派,我接下去的两年半的时光大抵不会那么好过。
该死的是,这三点都一一应验了。不仅仅是在这两年半,乃至以后每每有类似的情形发生,我都会绝望的想到这三点,然后在试图融入某个新的群体或是与人交往中节节败退。
我至今不解为何我当时会萌生出那样的恐慌感。这似乎对于一个心智未成熟也断然未遭遇过来自社会的恶意的孩童来说,有点复杂或是多虑了。
可能是七八岁前我的母亲都不在这个城市的缘由。偶尔有一次回家,我唯一记得的,是在某天晚上,家人跟我说,那个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母亲只留下了两个印着“上海红珠鸡”的红色字样的陶瓷鸡,就又回上海了。我把其中的一个给了哥哥,但是一周后我得知那只陶瓷鸡被摔碎了。
这大概是我对上海没有多少好感的一个缘由。
我似乎不该记得这么多。
父亲也是很忙的。印象中他喜欢养鸟,却一不小心把鸟毒死了。也许是家人编出来哄小孩子的?再也许确有其事?
再也许是午后困倦时一个迷迷朦朦的梦?
出于某种保护心理,我在潜意识中把不该记得的东西忘掉了不少。有一些事情的想起完全是因为旁人的无端提及。
在刚进入幼儿园时,其他孩子确实像我想象中那样彼此玩得融洽。不知道是我脸上流露出的陌生与不信任拒人千里,还是某种懦弱或是胆怯的气息被一些恶劣的人敏锐捕捉,我一直被孤立或是自我孤立着。旁人说我是在自我孤立,但他们的话里并没有褒义的意思,只是将我孤单的境遇统统归咎于我本身的格格不入或是故作清高罢了。
其实他们的评判也不无道理,周围的人大抵不会不约而同的做错些什么。所以那就是我做错了?
可能那时我不清楚两个完全正确的立场也可能产生不可调解的矛盾。
不可调解。之前我一直在尝试调解我与人群之间的某些恶劣关系,以最卑微的手势与几近恳求的姿态,但那样只让我更加成为人群的矛头所指。
人群自然是无可辩驳的。就是因为深受这样的思想的灌输,我产生了某种软弱的罪恶。
我似乎没有玩伴。班门口的那个大块头经常以恶劣的眼光紧盯着我。后来听人说,那时其实是有个跟我玩的好的。但那个人是父亲同事的孩子,是被家人叮嘱要带着我玩的。
我不记得那人的名字了。只是觉得苍凉。
我到现在仍一直抵触长得高且状的人。上周林先生家的文学沙龙,我无意间冲撞了一位不面善的高个子胖先生,这亦并非我的原意…
如果阁下有一天有那个机会跟一群小孩子相处,且恰好那些孩子中有一个是郁郁寡欢,眼底笼了层苍凉的,阁下一定会发现总会有人对他推推搡搡,恶语相向,告诉在场的其他人“他是怪物”。尤其是在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没有反抗的情况下。
我们不能去谴责欺凌弱小者。他也许只是对那个独处者的异样感到不安,或者只是单纯的想宣示一下自己的独裁权,用拳头去告诉他:
不管你有多骄傲你必须听我的。
我大概不幸的成为了那个沉默而不反抗的孩子。
狭小的教室里拥挤着一个班的学生,老师为了节省空间让六七个孩子围坐在一张桌边。喧闹——来自学生的喧闹和老师的,光线被对面的人遮挡住了。忽然桌边有一个小孩扯着嗓子喊道:“修是一个木乃伊!修浑身上下裹着白布,在晚上一蹦一跳的下楼,结果掉到茅坑里了!”接着我周围所有的人开始哄堂大笑。我忽然觉得备受侮辱,不是缘于其他孩子的笑声,而是修辞本身。于是我当即搬了板凳离开了那群白痴,坐到了讲台边。
老师也没有调解,就任由我坐在那。我想老师不在乎的原因是这样的:我不是一个惹事生非的人,我坐在哪里其实都一样。
然后我渐渐感觉到,这其实暗示着我是一个可有可无、可以不留意的存在。
为什么不哭闹呢…因为长辈告诉我哭闹是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的。于是我往往不会在人前哭闹,虽然这样未免呆板。
所以我想,我是一个心智较早成熟的人,却不是一个少年老成的人。
经常有人故作姿态的说自己想回到儿童时期的快乐与纯真。其实儿童是丑恶的。他们能够毫不在意得流露出丑恶,因为他们还不懂得羞恶之心和遮遮掩掩。坐在儿童聚集的游乐设施旁,直面人性的丑恶所带来的羞耻感,仿佛当街见人之胴体。
黑塞说比喻是危险的事情。而“木乃伊”之于我像一个咒一样。我围观玩伴的态度像上帝视角的旁观者冷眼俯瞰人间草木、十丈软泥尘世。这样的姿态,何尝不像格格不入、已归于沉寂的木乃伊。而我固执又“死不悔改”(被一位我敬重的师长戏谑称呼)的性格何尝不像僵直的'行尸。写到这里我不禁莞尔。
二.
为什么要在幼儿园推行抢凳子这种游戏呢?为什么要向稚子灌输如此原始而野蛮的争夺呢?如果没有这个游戏,是不是会免去很多欺凌和被欺凌呢?
“你小小的脑子里藏的是什么…?”当年轻老师日复一日讲起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时,你小小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当悬挂着的老式电视播放着你已在家看过的《白雪公主》,映入你眼帘的究竟是华贵的镶边长裙还是树上的松鼠?抑或是蹙着额头想六耳猕猴和大圣的故事。
“多出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场景一变,音乐骤然停止,停不下的是孩童的嘈杂。
“你是哪个班的?”老师走了过来。
“就是你。你不是舞蹈班的,到这里来干什么。”
霎时间众人的眼光看过来,所谓千夫所指。
为什么要来舞蹈班呢?我明明上节课还在用艳彩画花木兰的铠甲与凝脂,为什么今天会一转角来到这里呢?为什么老师问及多出的那个人是谁时,我没有慌乱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只是在思考千夫所指的意思呢?
我最终没有回答。忘记或者是不愿意。
“你是谁?”
什么,我是谁?你是出于礼节的询问还是颇有目的?我是谁对你的意义是什么?一个全然不认识我的舞蹈老师,我的身份对于她来说,意义是什么?
我沉默着,于是所有的声音在一个时间缄默。小孩子们围聚过来,我对面那个最可爱的孩子著着黑色的紧身短袖,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舞”字。
我再次意识到我在舞蹈班。我不想去绘画班,因为今天将画的是猫头鹰,一种我颇为不喜的生物。我没有挪步,没有回话,带着脾气和些许企盼。
“你回你的班级吧,你不是这个班的,我们这里不能带你,这是规定。”她像唱独角戏的人,主动将我想说的话语在心中演绎并一一作出答复,显得气势磅礴而一气呵成。
如果当时那个年轻老师说的不是这样的话,结局大概会有所改变。
我当时在心中默默想道:“我不喜欢舞蹈。我以后也不会喜欢舞蹈。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幼儿园。一点也不。”我随即打开舞蹈教室的门走了出去,来去显得极为随意,甚至不需要一句解释。当我来到绘画班,看到同班的孩子在描摹着猫头鹰的轮廓时,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之感。
而今我回想起幼时的经历,颇为讽刺,因为致细处的心理竟被我记得一清二楚。有些人的记忆始于小学或更后,而我最清晰的记忆乃至心理活动,却可追溯到致无知与致童稚时。
其实这件事,他对他只是旨在使我身败名裂。
而猫头鹰这样的动物,我自始至终都难以接受,不光是因为它是夜行动物,也是因为它长着一张人脸。即使它再怎么愿意接纳我,我也不想消融在黑暗里。这是我最后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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