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麦浪散文
坐在窗前,听着李健的风吹麦浪,心便迷惘。风在这里,麦浪在哪儿?
我的青纯年少里,一直是有麦浪的。
麦浪里,我光着小脚丫,奔跑成风的样子。蓝天下,阳光是我的,泥土也是我的,我是这青青世界的王。麦田里,有沙荠子,有婆婆纳,有珍珠草,有面条菜。把它们割回家,一半留给猪羊,一半洗净做成菜馍馍吃。吃了很多年,才在一本书上知道,这些野菜做成的馍馍原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青团。
走过谷雨,仿佛就能听到小麦吱吱吱吱的拔节声了。暮春的雨里,麦苗儿蹭蹭蹭地往上长,不小心,就窜过了我的头。然后,亭亭地茁壮着如十五六岁的少年。不只是青葱可爱,更多是有了一种朝气和向上的力量。这个季节里,风一吹,连风都要绿了。小满之后,黄与绿开始错综着,麦子一天天越发生得饱满。看着它,大家都要欢喜了。那饱满的谷穗里,孕育着怎样一份丰收的喜悦啊!
之后,麦浪翻滚。扑向六月。
六月,田野里的那一片片金黄,才真真地叫麦浪了。阳光下,麦浪是金黄的,它的芒是银白色的。海子说,我们都是麦地的心上人,这一刻,果真就是了。“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男女老少的汗珠子,似乎是麦芒上开出的花朵。麦浪里,一直是热热闹闹的欢喜与镰的声音,还有汗珠子滚落的声音。山坡上,沟渠边,湖塘内,社场上,路尽头……这个世界,没有一处不金黄。每一场麦收,都从未离开,我要目睹这一场场燃烧着壮烈与浪漫。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众多的乡邻们,他们跪在一片片滚烫的土里,用镰刀一把把收割着麦子,收割着希望,收割着幸福。他们高兴,我也跟着高兴。我看到麦子被暴晒,被扬起,被磙压,被收仓……然后被垛成一座座金山。此刻,我也是麦地的心上人了。
去镇上读书,我依然没敢把麦浪忘。
我的校园,在一片麦田的边上。隔着窗,我就能看到麦浪在青葱里滚,然后在金黄里滚。祖父祖母希望我逃出这麦地,去一个遥远里没有麦的城。我的城在哪儿?那时,并没有太多的奢望,我只埋头读书。周末,回家拿煎饼和咸菜,每一次都要经过麦浪涌动的田间。我喜欢这样一份铺天盖地的柔软。走在它的身边,倍感亲切和真实。
祖父去世的时候,六月的麦子正熟透。祖父是一辈子走在麦浪上的人,最后他又停下来埋在那一片金黄的土里。他的周围,是翻涌着的麦浪。祖父去世的那些日子,第一次感到有一种亲情叫离去,有一种相隔叫永别。那年,我正读高三。
一段时间,我无心读书。我要回家割麦子,母亲不肯。我只好流着泪读书,流着泪读着窗外的麦子。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去遥远里的城,一条通向家乡的麦地。其实,我没有选择。祖父的话时常在耳边萦绕,咱可不能做一辈子农村的娃。
考取大学以后,一年才回两次。一次是暑假,另一次是春节。暑假回来时,麦浪早不在。而这个季节留下的余温还在,我看到好多麦粒在沟渠和田埂边又一次冒出喜人的绿。看着它们,我想起麦浪了,想起黄金铺地老少弯腰的盛况了,我更想起了祖父。走在麦浪翻滚的过往里,我踩着从前的记忆与美好。寒假归来,麦地大多时间是藏在雪野里的。丰年好大雪,我满眼里都是雪浪的麦地。踏着雪,走在那一望无际的雪浪里,我的脚下是温暖的麦子。拨开雪,我看到了青青葱葱的麦子,一朵朵多像我单纯的年少。俯下身子,吻一下她温暖的额角,内心里是升腾出一种不一样的壮阔来。此时,就觉着我依然是这块土地的孩子。
赶着城市化进程的队伍,2001年我如愿进了城。城里没有麦子,也没有麦浪。而我的心里仍一直铺着一片片黄绿错综样的大毡子,就像一场场梦。
我喜欢站在故乡的苍茫里,遥看麦浪的。
那一望无际麦的粼粼波光,在风里眯着眼,惹着心,动了情。那时,我看麦浪,就像两小无猜的孩子间对望。一种喜悦,自心底来,暖暖地带着我,玩转欢快的年少。我的思绪行走在麦的浪尖上,心里甜蜜得想流泪。这辈子,感觉生命开端的那一片田园,就是我梦开始的地方。
小时候,没见过大海,就觉着那片苍茫像大海。他浩瀚、包容,有着大海一样的情怀。我崇拜他,就如同崇拜我的祖父和父亲。故乡的麦浪,一如我梦里的向往。我喜欢她,柔美的绿,金灿灿的黄,还有收获时的壮怀与激烈。冬日里,那一畦畦绿,在灰暗的冷里,一如小妹倔强的生命。春风来,麦苗儿青翠,风里她跳着欢快的舞。春风围着她的脖子,她的'心随着那绿,生动,旋转,飞翔。童年和菜篮子一起,在麦浪里翻飞。我的心情如三月的风筝,蒸蒸日上。光着脚,跑在那一片滚动着的绵柔里,追逐着年少时的梦。那时的快乐,正如这绿油油的麦浪,青青纯纯,干干净净,无与伦比。那个舞台,一展平畴,开阔得让我们心花怒放。
清明过后,不知不觉,麦苗儿窜过脚踝,青葱若小妹,晕着痴傻傻的可爱。风一吹,铃铛样奔跑,挡不住人间四月的诱惑。拔节声里,听那花开,欣喜若狂。白白的碎花儿,干净地开在麦的胸前,就像小妹辫梢的蝴蝶。仔细去瞧,就觉着这是一种传奇了。我忽然想起了袁枚的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麦花儿,辫在那,就像一棵棵结满果子的树。一朵朵举过头顶,追寻着风的幸福。那花,纤弱而娇巧。从麦莩里走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吐着柔软,吐着鲜艳。远远的看,不敢触摸。就觉着有股温暖,随着风扑面来。
有人说小麦花是世界上寿命最短的花,我不敢信。那么美好的一束束鲜嫩,怎这般地让人等不起。盼了一个冬天,难道就只为那一瞬间的绽放。这种超然的淡定,让我不懂。我喜欢她慢慢盛开的样子,几分浅黄,又几分嫩白,从青绿中来,开成一只只纯洁的蝴蝶。简单,朴素,清爽,安静。远远看,恰如女儿蓝底白花的裙,在阳光里闪闪地飘逸了。
一朵花,几分钟就开完。一树花,三两天就开完。开得不急不躁,不温不火。我喜欢这世间最美的淡定,不张扬,不奢华,更不见做作。只认认真真地开,不闻不顾地开,开得很仔细,就当一场旅行。好多次我就这样的深情地看着她,在风里,在阳光里,静静地一点点地开。看着这份柔美的绽放,有时偏就觉不忍心了。不忍她的短暂,不忍她的昙花一现。这样一次短暂的诗意停留,让我怀念很多年。我感觉,她就是一首婉约的诗了。这诗比柳永的美,也比李清照的美,因为她从来不带忧伤。走过春秋,又走过白居易的唐朝,穿越宋词和明清小令,停留在这盛世。风里,她欢快地旋着舞。那舞姿,轻盈,曼妙。一波一波,一曲一曲,在泥土的枝头灿烂。那花香,顺着青葱远去。接着,她用自己的芒,挑动着春天的媚眼。然后,以一种释然天下的情怀,奔向慌乱的夏。她是夏天的王。
一天天,就这样往前跑,和风一起。跑过春分和小满。风里,她宛如一位风姿绰约的妇姑,站成一季倔强着美丽。深情的,给人太多期待。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我喜欢这种简单着的美,自然天成,欢快得让你从此便觉是心上人。
风吹麦浪。此刻,一种无法逃避的思念,沿着阳光的烈焰和农人真诚的期待,守望。守望,成了父老乡亲几辈子的梦。这梦,从一叶青葱,做到一片金黄。从青春少年,做到两鬓霜重。
近年来,村里人纷纷走散。故乡的田园,有太多的荒芜。田园荒芜胡不归?我不怪他们,想来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出发。
遥望里,故乡已不见麦浪。
每次回家,我都要站在曾经青梅竹马的田间,怀念年少时铃铛样奔跑的麦浪。然而麦浪不在,面前是皱褶的荒野。每次见这曾经馥郁着美好期许和无限乐趣的田园,我的思绪无法着陆。水泥浇筑的高楼,让我望不到故乡,更望不见麦浪。父亲背弯如镰,村头的田边,守望成一尊雕像。那是我永远的思念。
此刻,思念瘦尽。听着李健的歌,心如麦浪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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