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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老舍写作方式
《我的母亲》是一篇质朴无华、情真意切的回忆母亲的散文,文章中体现了母亲对子女的舐犊之情,子女对母亲的感激、怀念和赞颂之情。以下是小编收集的文章相关内容,欢迎查看!
写作手法
文章通过记叙母亲一生的身世、经历、性格及遭遇,表达了作者对自己母亲的无限敬爱和无以报答母亲恩情的愧疚之情,也塑造了一位有着典型东方女性性格特征的平凡而伟岸的母亲形象。首先,这篇文章多处运用了刻画人物的写法,使母亲的形象活灵活现。
本文采用口语与书面语相结合的形式,既流畅朴素生动,又凝练含蓄隽永,抒发了对母亲的敬仰感念追怀和永世不忘的深情。叙述语言流畅、朴素、亲切,极富表现力。这也是老舍文学语言的基本特点。
语言特色
本文系一篇回忆性记人散文。主要表达方式:叙述,抒情,描写,议论。
1、叙述和描写语言流畅、朴素、亲切,极富表现力。这也是老舍文学语言的基本特点。如“兄不到十岁……一直到半夜”这一段记述就把父亲死后,母亲为了养活一家人,含辛茹苦,日夜劳作的经历与精神写得很充分了。而所用语言则是唠家常式的朴素、流畅、亲切的语言。
2、议论语言凝练、深情、隽永,蕴有哲理意味。在文章中,老舍经常在叙述到一定的时候,便适时地插进议论文字,这对于深休全文题旨,抒发浓郁的感情,都发挥了如点睛般的作用。例如“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心里是安定的”,这段话是作者在抗战时期被迫躲到四川成才见不到滞留在北平的母亲,无比思念又担心年迈的老母遭遇不测所表达的忧惧、思念交织的复杂感情的一段话,是人处在特定的环境中时才会有的感觉和想法,作者以其凝练的文字表达出来,其隽永意味是颇具启发性的,足以引发很多人的共鸣。
白描手法
所谓白描,原指国画的一种技法,即单用墨线勾勒物象, 不着色彩,以摄取物象的神韵,使其形神兼备,神情毕肖, 收意想不到的效果。后来人们用白描借指文章的一种描写手法,即用极俭省的语言记叙人物的动作、神态、对话, 写出人物的特征,反映作者感情,不用或少用浓墨重彩去雕饰、烘托、夸张。《我的母亲》一文中白描手法的运用,主要体现在肖像、动作、语言的描写上。
一、有关母亲肖像的白描
肖像描写是对人物描写的一种常用的、重要的方法,原指对人物的容貌、体态、神情、气质、衣着等等的描写。
这种描写对人物性格和人物外貌的完整体现有着重要的作用。所谓的以形传神, 就是把人物的外貌、生理特征与性格统一起来,一方面给读者留下人物的外貌形象,一方面让读者便于通过人物的外貌形象,深入到他的精神世界中去,了解他的思想品质和性格特征。
《我的母亲》一文,开篇作者便用叙述的笔法对母亲的思想品德和身体状况作了成功的白描:“母亲生在农家, 所以勤俭诚实,身体也好。”老舍并没有对母亲的肖像展开来描写, 而是用白描的手法,只用“勤俭诚实” 、“身体也好”八个字对母亲的性格及肖像进行总体交代,使我们对母亲的性格及形象特征有个初步印象。正如作者所说:“这一点事实却极为重要,因为假若我没有这样一位母亲,我之为我恐怕也就要大大的打个折扣了。”因为正是母亲的“勤俭诚实”才给了我“生命的教育”,也只有母亲“身体也好”才能拉扯我们兄妹长大成人。接下来,老舍逐步展开了对母亲肖像的白描。
“为我们的衣食,母亲要给人家洗衣服,缝补或裁缝衣裳。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手终年是鲜红微肿的。”这里,老舍对母亲“辛苦到老”一生的描写就集中体现在母亲那双赖以养活全家人的“ 终年是鲜红微肿的”手上。
这是一幅放大了的特写镜头,虽着墨不多,一双“鲜红微肿”的手的形象却非常逼真传神。透过有限的文字,我们还似乎看到了母亲为解决一家人的衣食温饱,经常替别人缝补浆洗、“作事永远丝毫也不敷衍” 的专注神情,还有那大大的“绿瓦盆”, 昏暗的“油灯”,清爽的“屋院”,年年开花的“石榴与夹竹桃” 。这都是作者运用白描手法的艺术效果。耐人寻味的是这种白描又和特定的、具体的情节联系起来,虽着墨不多,内容却非常丰富。诚如高尔基所说:“艺术的作品不是叙述, 而是用形象、图画来描写现实。”
当年幼的哥哥或去读书、或去作学徒,或者去卖花生樱桃之类的小东西时,母亲总是“含着泪把他送走,不到两天,又含着泪接他回来。”寥寥十几个字,一位酸楚而又无奈的母亲的形象便鲜活逼真的出现在读者面前。
每逢“有客人来,无论手中怎样窘,母亲也要设法弄一点东西款待。舅父与表哥们往往是自己掏钱买酒肉食,这使她脸上羞得通红,可是殷勤地给他们温酒作面,又给她一些喜悦。遇上亲友家中有喜丧事,母亲必把大褂洗得干干净净,亲自去贺吊--份礼也许是两吊小钱。”老舍的母亲原本就是一位刚强、讲义气、而又爱整洁的劳动妇女,这一点知母者莫若子,可在老舍的笔下并没有大段的铺排渲染,而是用平实简练的语言把叙述和描写结合起来,淡淡几笔,便勾勒出母亲的形象,既是同情理解自己难处的亲戚来家时自带点酒食也“使他脸上羞得通红” 处于一种好客的习惯,她便殷勤的“温酒作面”,又给她一些喜悦;在亲自贺吊亲友家中的喜丧事时,她的大褂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如此,一位自尊而又好客的母亲形象便跃然纸上。
特别成功的神情白描是三姐要出嫁了:“当花轿来到我们的破门外的时候,母亲的手就和冰一样的凉,脸上没有血色--那阴历四月,天气很暖。大家都怕她晕过去。可是, 她挣扎着,咬着嘴唇,手扶着门框,看花轿徐徐的走去。”
可以说,母亲和三姐相依为命, 在父亲去世后,共同撑持着这个残破而又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家,诚如作者说的那样,“三姐是母亲的右手”,而当母亲清楚地意识到“这右手必须割去”时,她的“手就和冰一样的凉,脸上没有血色”,在大家的普遍担心中,“她挣扎着,咬着嘴唇,手扶着门框,看花轿徐徐的走去” 。在这里,原本擅长于用叙述的笔法交待背景,穿插情节或抒发自己对人物命运、故事情节的感受、看法的老舍仅仅用母亲冰凉的手、没有血色的脸、以及咬着嘴唇的神情便为我们勾勒出了母亲刚强的形象。
这里既是一段悠长伤感的场景描写,更是一则凄楚动人的故事。笔墨不多而效果颇佳,足见老舍语言艺术的功力。同时, 作品中还有两处关于母亲神情的白描:一处是当我师范毕业被派为小学校长的那一夜, 我要求母亲以后可以歇一歇时, “她的回答只是一串串的眼泪。” 这种白描很能启人深思,这一串串的眼泪是辛酸,是欣慰? 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总之,它蕴涵的内容十分丰富。另一处是除夕,我请两小时的假回到清锅冷灶的家中时,“母亲笑了。”及至听说我还须回校时, “ 她愣住了。” 这里一“笑”, 一“愣”,极能表现母亲当时因强烈的心理刺激而引起的的神情变化。两处虽用语平易、简练,可描写母亲的神态却极为逼真。由此可见老舍炼词,炼字功力之深厚。
二、有关母亲行动的白描
行动描写是关于人物行为和动作的描写,行为和动作常是人物思想和性格特征的具体表现,是人物思想性格的形象化。特定环境下的行为和动作,最能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最能反映人物的性格特征。老舍的母亲生活在一个极为混乱的年代,连年的战争加上困穷潦倒的家境,其生活的艰难程度“岂是一个软弱的老寡妇所能受得起的?”其实,母亲早已心力憔悴,她有一肚子的委屈,她有一肚子的悲苦,只是她把生活的不幸埋藏在心底罢了。
在一个乱极了的社会, 在家庭生活极度困顿的时候,是母亲忍辱负重,不辞劳苦拉扯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而且还供小儿子读书, 对小儿子小学毕业不去谋生、又偷偷考取师范学校,母亲不仅没有责备, 反而在“ 作了半个月的难”后,终于筹齐了十元的“ 巨款”,而后又“含泪”送小儿子去上学。行文至此,一位不辞辛苦而又爱心融融、希望“ 儿子有出息”的伟大母亲的形象便力透纸背, 读来使人肃然起敬。“我二十三岁,母亲要我结了婚,我不要。我请来三姐给我说情,老母含泪点了头。”
这段有关母亲动作的白描,语言简练而平实, 他为我们塑造一了位虽然伤心,却能理解儿女,尊重儿女人生选择的通情达理的母亲的形象。
三、有关母亲语言的白描
俗话说:言为心声。文学作品往往通过描摹人物的声音、语态,反映人物的思想和性格特征,反映人物的心理活动,表现人物的精神面貌。现代著名文学评论家唐在《人物的语言》一文中说:“人物的语言往往蘸满着他的性格的特征。”本文有关母亲语言的白描只有难得的一处,那便是:除夕,我请两小时的假回家, 到我该走的时候,母亲递给我一些花生,说:“去吧, 小子。”这是全篇之中母亲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仅四个字,但这四个字却是母亲极富个性化的语言,透过母亲说话时的声音、语态, 我们仿佛看到母亲其人就站在我们面前一样,人物鲜活,形象逼真。其他更多的时候母亲都是用“眼泪”或“点头”来代替语言的,从通篇看,母亲沉默寡言,她说话少,做事多,这既是生活重压的结果, 也是母亲厚重如山的性格使然。总之,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不难看出,老舍刻画人物主要运用白描的手法,通过人物的神态、动作、语言的白描来表现其性格特征,虽着墨不多,人物的形象却逼真传神,俭省的笔墨收意想不到的效果。老舍真不愧为一代语言艺术大师。
原文
母亲的娘家是北平德胜门外,土城儿外边,通大钟寺的大路上的一个小村里。村里一共有四五家人家,都姓马。大家都种点不十分肥美的地,但是与我同辈的兄弟们,也有当兵的,作木匠的,作泥水匠的,和当巡察的。他们虽然是农家,却养不起牛马,人手不够的时候,妇女便也须下地作活。
对于姥姥家,我只知道上述的一点。外公外婆是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们早已去世。至于更远的族系与家史,就更不晓得了;穷人只能顾眼前的衣食,没有功夫谈论什么过去的光荣;“家谱”这字眼,我在幼年就根本没有听说过。
母亲生在农家,所以勤俭诚实,身体也好。这一点事实却极重要,因为假若我没有这样的一位母亲,我以为我恐怕也就要大大的打个折扣了。
母亲出嫁大概是很早,因为我的大姐现在已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而我的大外甥女还长我一岁啊。我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但能长大成人的,只有大姐,二姐,三姐,三哥与我。我是“老”儿子。生我的时候,母亲已有四十一岁,大姐二姐已都出了阁。
由大姐与二姐所嫁入的家庭来推断,在我生下之前,我的家里,大概还马马虎虎的过得去。那时候定婚讲究门当户对,而大姐丈是作小官的,二姐丈也开过一间酒馆,他们都是相当体面的人。
可是,我,我给家庭带来了不幸:我生下来,母亲晕过去半夜,才睁眼看见她的老儿子——感谢大姐,把我揣在怀中,致未冻死。
一岁半,我把父亲“克”死了。
兄不到十岁,三姐十二三岁,我才一岁半,全仗母亲独力抚养了。父亲的寡姐跟我们一块儿住,她吸毒品,她喜摸纸牌,她的脾气极坏。为我们的衣食,母亲要给人家洗衣服,缝补或裁缝衣裳。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手终年是鲜红微肿的。白天,她洗衣服,洗一两大绿瓦盆。她作事永远丝毫也不敷衍,就是屠户们送来的黑如铁的布袜,她也给洗得雪白。晚间,她与三姐抱着一盏油灯,还要缝补衣服,一直到半夜。她终年没有休息,可是在忙碌中她还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桌椅都是旧的,柜门的铜活久已残缺不全,可是她的手老使破桌面上没有尘土,残破的铜活发着光。院中,父亲遗留下的几盆石榴与夹竹桃,永远会得到应有的浇灌与爱护,年年夏天开许多花。
哥哥似乎没有同我玩耍过。有时候,他去读书;有时候,他去学徒;有时候,他也去卖花生或樱桃之类的小东西。母亲含着泪把他送走,不到两天,又含着泪接他回来。我不明白这都是什么事,而只觉得与他很生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是我与三姐。因此,她们作事,我老在后面跟着。她们浇花,我也张罗着取水;她们扫地,我就撮土……从这里,我学得了爱花,爱清洁,守秩序。这些习惯至今还被我保存着。
有客人来,无论手中怎么窘,母亲也要设法弄一点东西去款待。舅父与表哥们往往是自己掏钱买酒肉食,这使她脸上羞得飞红,可是殷勤的给他们温酒作面,又给她一些喜悦。遇上亲友家中有喜丧事,母亲必把大褂洗得干干净净,亲自去贺吊——份礼也许只是两吊小钱。到如今如我的好客的习性,还未全改,尽管生活是这么清苦,因为自幼儿看惯了的事情是不易改掉的。
姑母常闹脾气。她单在鸡蛋里找骨头。她是我家中的阎王。直到我入了中学,她才死去,我可是没有看见母亲反抗过。“没受过婆婆的气,还不受大姑子的吗?命当如此!”母亲在非解释一下不足以平服别人的时候,才这样说。是的,命当如此。母亲活到老,穷到老,辛苦到老,全是命当如此。她最会吃亏。给亲友邻居帮忙,她总跑在前面:她会给婴儿洗三——穷朋友们可以因此少花一笔“请姥姥”钱——她会刮痧,她会给孩子们剃头,她会给少妇们绞脸……凡是她能作的,都有求必应。但是吵嘴打架,永远没有她。她宁吃亏,不逗气。当姑母死去的时候,母亲似乎把一世的委屈都哭了出来,一直哭到坟地。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位侄子,声称有承继权,母亲便一声不响,教他搬走那些破桌子烂板凳,而且把姑母养的一只肥母鸡也送给他。
可是,母亲并不软弱。父亲死在庚子闹“拳”的那一年。联军入城,挨家搜索财物鸡鸭,我们被搜两次。母亲拉着哥哥与三姐坐在墙根,等着“鬼子”进门,街门是开着的。“鬼子”进门,一刺刀先把老黄狗刺死,而后入室搜索。他们走后,母亲把破衣箱搬起,才发现了我。假若箱子不空,我早就被压死了。皇上跑了,丈夫死了,鬼子来了,满城是血光火焰,可是母亲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饥荒中,保护着儿女。北平有多少变乱啊,有时候兵变了,街市整条的烧起,火团落在我们院中。有时候内战了,城门紧闭,铺店关门,昼夜响着枪炮。这惊恐,这紧张,再加上一家饮食的筹划,儿女安全的顾虑,岂是一个软弱的老寡妇所能受得起的?可是,在这种时候,母亲的心横起来,她不慌不哭,要从无办法中想出办法来。她的泪会往心中落!这点软而硬的个性,也传给了我。我对一切人与事,都取和平的态度,把吃亏看作当然的。但是,在作人上,我有一定的宗旨与基本的法则,什么事都可将就,而不能超过自己划好的界限。我怕见生人,怕办杂事,怕出头露面;但是到了非我去不可的时候,我便不得不去,正象我的母亲。从私塾到小学,到中学,我经历过起码有廿位教师吧,其中有给我很大影响的,也有毫无影响的,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师,把性格传给我的,是我的母亲。母亲并不识字,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
当我在小学毕了业的时候,亲友一致的愿意我去学手艺,好帮助母亲。我晓得我应当去找饭吃,以减轻母亲的勤劳困苦。可是,我也愿意升学。我偷偷的考入了师范学校——制服,饭食,书籍,宿处,都由学校供给。只有这样,我才敢对母亲提升学的话。入学,要交十元的保证金。这是一笔巨款!母亲作了半个月的难,把这巨款筹到,而后含泪把我送出门去。她不辞劳苦,只要儿子有出息。当我由师范毕业,而被派为小学校校长,母亲与我都一夜不曾合眼。我只说了句:“以后,您可以歇一歇了!”她的回答只有一串串的眼泪。我入学之后,三姐结了婚。母亲对儿女是都一样疼爱的,但是假若她也有点偏爱的话,她应当偏爱三姐,因为自父亲死后,家中一切的事情都是母亲和三姐共同撑持的。三姐是母亲的右手。但是母亲知道这右手必须割去,她不能为自己的便利而耽误了女儿的青春。当花轿来到我们的破门外的时候,母亲的手就和冰一样的凉,脸上没有血色--那是阴历四月,天气很暖。大家都怕她晕过去。可是,她挣扎着,咬着嘴唇,手扶着门框,看花轿徐徐的走去。不久,姑母死了。三姐已出嫁,哥哥不在家,我又住学校,家中只剩母亲自己。她还须自晓至晚的操作,可是终日没人和她说一句话。新年到了,正赶上政府倡用阳历,不许过旧年。除夕,我请了两小时的假。由拥挤不堪的街市回到清炉冷灶的家中。母亲笑了。及至听说我还须回校,她楞住了。半天,她才叹出一口气来。到我该走的时候,她递给我一些花生,“去吧,小子!”街上是那么热闹,我却什么也没看见,泪遮迷了我的眼。今天,泪又遮住了我的眼,又想起当日孤独的过那凄惨的除夕的慈母。可是慈母不会再候盼着我了,她已入了土!
儿女的生命是不依顺着父母所设下的轨道一直前进的,所以老人总免不了伤心。我廿三岁,母亲要我结了婚,我不要。我请来三姐给我说情,老母含泪点了头。我爱母亲,但是我给了她最大的打击。时代使我成为逆子。廿七岁,我上了英国。为了自己,我给六十多岁的老母以第二次打击。在她七十大寿的那一天,我还远在异域。那天,据姐姐们后来告诉我,老太太只喝了两口酒,很早的便睡下。她想念她的幼子,而不便说出来。
七七抗战后,我由济南逃出来。北平又象庚子那年似的被鬼子占据了,可是母亲日夜惦念的幼子却跑西南来。母亲怎样想念我,我可以想象得到,可是我不能回去。每逢接到家信,我总不敢马上拆看,我怕,怕,怕,怕有那不祥的消息。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象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我怕,怕,怕家信中带来不好的消息,告诉我已是失了根的花草。
去年一年,我在家信中找不到关于老母的起居情况。我疑虑,害怕。我想象得到,如有不幸,家中念我流亡孤苦,或不忍相告。母亲的生日是在九月,我在八月半写去祝寿的信,算计着会在寿日之前到达。信中嘱咐千万把寿日的详情写来,使我不再疑虑。十二月二十六日,由文化劳军的大会上回来,我接到家信。我不敢拆读。就寝前,我拆开信,母亲已去世一年了!
生命是母亲给我的。我之能长大成人,是母亲的血汗灌养的。我之所以能成为一个不十分坏的人,是母亲感化的。我的性格,习惯,是母亲传给的。她一世未曾享过一天福,临死还吃的是粗粮。唉!还说什么呢?心痛!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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