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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村庄都去哪了散文
马年春节后,又开始了为柴米油盐而奔波的行色匆匆的生活,偶有闲暇的一个下午,我忽然想去看看自家麦田冬天的生长状况如何,于是沿村南面的小路步行至村东南已经废弃的水渠边。
这是一条环绕我们半个村子而过的水渠,不宽也不深,在大平原上一点都不起眼。它往南通白洋淀,往北蜿蜒曲折的通向南拒马河,水渠建成年代我无从知道,也不知道它灌溉过多少亩农田,哺育过多少代农民,只记得我小时候它就已经干涸了,除了下大雨,水渠里总是没有水。
水渠两侧是大片的麦子地,一冬无雪麦子很旱,一簇簇麦苗抵不过寒风和干旱的折磨早已经冻成暗绿抑或枯黄色,无奈的伏在地上,风吹过叶子沙沙作响,似在吟唱一首悲戚的歌。黄土龟缩在麦苗下面舔舐自己皲裂的伤口,极不情愿地和麦苗一起组成一幅冷色调的重墨淡彩的中国画,这是一个初学绘画者的作品,没有一点章法。
因为没有水,所以水渠就不能叫水渠,只能叫渠沟。以前沟里杂草繁茂,沟边碧柳成荫,白天下地干活的人们累了热了可以在这里休憩纳凉,倚树而坐或者选一片柔软而浓密的草地躺下来,用草帽盖在脸上,遮住柳树枝叶间流淌下来的斑驳的阳光,很是惬意而怡情。如果困了想睡,燕语莺声麻雀唱,蝉嘶虫鸣野鸡叫对于农民来说都不是干扰,因为我们从小就听惯了这样的声音,这些声音与微风合奏,是一首很好的摇篮曲,睡吧,劳累的农人。
渠沟流至村东边一片洼地形成了一个池塘,小时候的记忆里,池塘里有水,水面清澈如镜,足以映照天空的蔚蓝。池塘边有成片的芦苇,有不成规模零零散散的荷花。池塘另一边种植有大片的苘麻,这东西长成了有两米多高,茎杆细长叶子有巴掌大,种植密度和玉米高粱相近,是池塘边一道碧绿的屏障。秋后苘麻成熟收割后成捆地浸在水里浸泡一段时间后捞出剥皮,这种皮就是麻,可以搓麻绳织麻袋。记得小时候又一次在苘麻地里,本来从西向东穿过,到地里以后怎么感觉都像从南往北走,走出来后才确定确实在苘麻地的东面,上学后知道了这种情况叫做迷失方向。那时池塘不深,最深处也只到大人脖子那,水里有鱼,生产队养的,由专人看护不让随便下水洗澡。我和小伙伴们实在抵御不了夏日戏水的诱惑就学会了和看池塘老汉打游击,打游击的结果往往是被老人在我们下水后没收了背心裤衩,作为证据到我们家里告状,我们只有低眉顺眼偷偷摸摸光屁股回家了。
后来,池塘里的水渐渐变少直至干涸,还记得最后一次看人们在最后一小片只有膝盖深的水面撒网捕鱼时的情景,鱼儿时而跃出水面又沉重的落回浑浊的水里,似是最后的抗争,悲戚而无奈。自那次大规模围捕之后,池塘里再没有鱼儿跃出水面。再后来,池塘干涸,苘麻不再种植,芦苇不再生长,荷花不见了踪影。池塘整日裸露着黑色的皮肤在太阳下暴晒,在雨水稀少的季节龟裂成一张黑色的蜘蛛网,一些白色的贝壳青灰的田螺还有几只有气无力地青蛙似被网住的飞蛾,挣扎着躲避蜘蛛的袭击。最后,池塘成了取土区,谁家盖新房垫地基都来这里治理挖土,这里被挖掘机挖成深坑。不记得从哪一年起,人们生活中出现了很多垃圾,村东边的池塘开始成了垃圾坑。
那天,我刚开始走在乡间小路上时,心情轻松平和,还是有一点闲情逸致的,或许这是因为在家整理屋子时发现了一本多年前的文学杂志顺手翻阅几页,引发的一些年轻时关于文学梦想的思绪,唤醒了我沉睡多年的文学神经。我不敢肯定还有没有能力进行文学创作,只是想用久违的文学的眼光感受一下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和村庄,然后感慨一番,没准儿就会弄出两段不合规格的五绝七律或是打油诗来。然而,一路走来看来,我只能无奈地把刚刚蠢蠢欲动的几个文学细胞塞回自己那根混沌已久的神经让它们接着沉睡去了。
渠沟里,早已没有了柳树,那几排生长了几十年的柳树十多年前就被卖掉充作村委会的办公经费,能够看到的是所剩不多的几个黑漆漆的树墩。前些年县里在这搞农田水利建设,打机井埋电缆铺管道修砖路种杨树,路的两边种了成排的杨树苗,可是这些树苗不到一年就全不见了踪影,究其原因就是人们认为,这些不属于自己的树木长高了会遮挡阳光影响属于自己的庄稼生长,所以趁这些树苗没有长大时就结束了它们的生命。结束小树生命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直接折断的,有用刀斧砍的,还有的人在地里喷洒除草剂时直接给树苗大量喷药,管你生态不生态,别影响我粮食收成就行。所以现在的村外除了专门成片种植的林木果园,庄稼地里几乎没有一棵树。
原来碗底形的渠沟横截面已被人平整成了有棱有角的杯底形,这是为了在沟底能够种植更大面积的的庄稼。渠沟边沿的土多出被人挖走,挖得沟边的路很窄,路的边缘被雨水冲刷出许多豁口泥土随时可能接着往下塌陷而令路成为绝路。稍微宽一点的路边,也被人见缝插针地倒上一堆垃圾。这些离村子较远的垃圾,是村里人对自己院子大扫除时装在自家车上拉出来倒掉的。没有垃圾的地方长有早已枯黄的杂草,许多被杂草枝桠拦住的塑料袋在风中摇曳。我苦笑了,从远处看那些塑料袋倒真像是些花花草草,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光十色的样子。
记忆中的池塘,早已经被挖掘机挖成十几二十几米的深坑,紧靠村子的一侧被挖成垂直陡壁的深坑边上,是人们倾倒垃圾的地方,各色各样的生活垃圾经年累月地堆积倾倒,已经在原来深坑的边缘延伸扩展出去十多米的样子,自上而下形成了一个大斜坡。我无从、也不想知道垃圾的厚度和坑底下到底延展了多远,或许这也从侧面见证了人类生活的衰与荣、得与失吧。虽是寒冷冬季,垃圾堆里发出的阵阵恶臭依旧在风中弥散,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忽然想,如果站在二十米深的坑底向上仰望,或许也会让人感受一些类似于高山悬崖的壮观吧,但是坑底除了有生命力极强的野树杂草和几具腐烂程度不一的动物尸体,没有人下去过,只有几只不知是谁家的土狗在垃圾铺就的斜坡上觅食,它们似乎也对斜坡的高度有所忌惮,即使四条腿走路也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
村里的状况呢?也好不到哪去,行走在村里的路上,各种小型垃圾堆比比皆是,它们的位置特点是:洼地,废宅,厕所边,不够做宅基地的小块无主空地,反正只要不堵了谁家门口影响人家出行的地方,都难免被垃圾和脏水光顾。然后渐渐成堆,渐渐令人捏鼻绕行。
我在想,儿时的记忆里,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垃圾的影子呢?
我小时候的村子里,真的没有垃圾。
小时候,村里的路上没有废纸,因为那时候纸张很金贵,我的作业本总是正面写完了写背面,背面写完了,如果是铅笔写的再改用圆珠笔接着在那纸上做验算或是草稿,直到学期结束后,把已经破烂的不像样子的作业本放进茅厕当手纸用。小时候,村子里没有漫天横飞的塑料袋,那时候那时候不论谁家有一块塑料布都会充分利用,拿来苫采草苫玉米囤,即使被风吹日晒破成一条条一块块的也舍不得扔掉,还会被拿去做其他小一些的用途。那时候商店里去买东西没有塑料袋,必须包装的食品只用草纸包装,用纸绳捆扎。小时候,村里没有脏土,从屋里扫出的尘土会被倒进猪圈沤肥,路上没有牲畜家禽猫狗粪便,有一些老人专门一只肩膀背着粪筐一只手提着粪叉去捡拾这些动物粪便撒在地里做肥料。小时候,村里没有建筑垃圾,谁家如果拆了旧房建新房,拆下来的旧砖块和柁檩门窗甚至泥土绝对会重新修整后再用上,那时候,村里没有水泥钢筋混凝土。小时候,村子里没有煤灰煤渣,那时候不是所有人家都烧得起取暖煤,记忆力只有几户人家生的起炉子,他们烧出的煤灰不是铺了门前的路就是攒起来建新房时做房顶的保暖层用。小时候,村子里的路上没有废弃的柴草,那时野地里每一根柴禾都会被人捡拾回家烧炕取暖做饭用,何况村里的。
小时候的村庄,绿树成荫空气清新天空蔚蓝,房舍虽古朴破旧但是整洁干净,那时的池塘清澈见底,午后傍晚人们可以惬意地跳进水里洗去一天的疲惫。现在即使坑里有水,也是以垃圾为主的漂浮物占去了半壁江山,污浊不堪谁敢下水?现在人们富裕了,争相建新房,每个村庄几乎比原来扩大了一倍,但是,许多面积较小的青砖灰瓦的老宅多数废弃不用,孤独地展示着一个古老村庄的没落,漠然地注视着钢筋铁骨筑就的新村庄的浮躁。为了生活日夜奔波的农民,包括我,被现代社会的浮华迷住了眼,除了关注自己屋里电气化的程度和银行卡里或多或少的余额,已经无暇再顾及院外路边是否洁净空气是否清新。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地,约定俗成或特立独行地建起了许多垃圾堆,亲手改变了曾经的赏心悦目亲手炮制了现在的满目疮痍。我们迷失了,因为我们没有思想,或者说根本就没想过应该拥有思想。我们冷漠了,潜移默化之中已经把老一辈口传心授的某些品格丧失殆尽,我们建起了楼房,丢失了村庄。
联想到附近的一些村子,也是这样,楼房多了,土地少了。庄家多了,树木少了。搞生态村建设,把整道街的红砖墙涂上半截黄油漆,上面各显本色下面统一着装,颇有点不论不类的感觉。就在那些生态墙的墙角下就有散落抑或堆积的垃圾。细看村里多数角落同样是垃圾遍地道路坑洼污水横流……村长啊,在墙上刷油漆刮腻子花的那些钱啊,还真不如雇几个上岁数的农民清洁工清扫一下垃圾,最起码可以保持一段时间的干净整洁。人们都这么说。
不是说现在的状况不好,至少我们现在衣食无忧地享受着改革开放的成果并且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只是感慨那山明水秀的小村庄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悄然而逝,我明白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在一个恍然醒来的早晨结束,我还有一夜两夜活着很多夜的时间需要生存,但是我不知道以后的村庄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要延续很多关于垃圾坑的梦魇?
我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农民,自知没有太大能力改变这种现状,我能做到的只是自己注意并嘱咐妻子儿女尽可能地减少生活垃圾,把无法避免的垃圾倒在远一点深一点的地方,于自己的立场用自己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减少对环境空气的污染,仅此而已。然后发自内心地希望村里和上级政府部门,把有限的农村生态建设资金用在刀刃上,少搞一些面子工程,多干一些切实有利于民生的实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引领迷失于经济社会的农民们重拾已经被悄然摒弃的某些公众道德和祖辈传流的生活准则,那样,我们的村庄还是美丽的村庄,我们的田野还是美丽的田野。
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是新下载的歌曲《时间都去哪了》这是一首第一次听到就让我流泪以后又伤感无数次的歌,每次听都有想哭的感觉。看看手机屏幕,是家里的电话,估计是妻子或女儿催我回家,我没有接,我只想再静静地听一遍这首歌,让流逝的时光与变迁的环境还有人生的感悟交集于此。在王铮亮唱到“时间都去哪了”的那一刻,我也跟着唱:我的村庄都去哪了?……我感觉我的眼里有泪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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