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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自南方来的散文
有朋自南方来,准确的说从南方回来,顺便来长安城里转转,顺便见见我这个旧友。忘了交代一下,朋友是未婚女性,而我乃已婚直男。暂且叫她盈吧。接到她的电话有点惊讶,一是已婚后异性朋友以近乎灭绝的速度消失殆尽,二是我心底以为我们之间不太可能有见面的机会了。猛地听到电话那头的江南女声,半秒过后,我就判断出了是盈。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我是有些窃喜的,想到虽久无联系,也能被人惦记想起,自然不是件坏事。说实话,我是极喜欢老友相逢的感觉的,在这一点上男女平等,没有偏好哪一口。在这个浮躁自保谎言无忌的年代,能找见一个和你共话心声的人不是一件容易事儿,这种待遇在老友身上实现的几率比较大一些,所以老友重逢,自当分外珍惜。
话说接完盈的电话,老婆习惯并警惕性地问起说谁打的电话,聊的这么热乎。我答:一个朋友,女性朋友,刚放假回家,顺便来西安转转,打电话约出去闲聊几句吃吃饭,叫你一起去呢,想见见你呢!(这一招是不是归于激将法,潜台词就是不想让你跟着去,我们聊着多有感觉啊,你去了还怎么聊)。我老婆见我这么说,答曰:我才不去呢!……我没那么小气!话虽此说,但言语间明显散发着浓浓醋意,我有点窃喜,早知道她不会跟去,但醋意一分也不会少,不然也不会用狠毒的眼神给我一刀,好像我真要出去行拈花惹草之实事。
认识盈是在大学时代,我们在不同省份的不同大学,因着朋友的朋友的身份,经历过知道过彼此的一些事情,因此成了朋友,也算是因缘而识了。那时我正痴迷诗歌,在朦胧派的海水里浸染着自己不肯出来,写出来的文字如同我的生活一样迷离而没有主题,傻傻地寄过去让友人们评说。现在想来简直神经至极,有自我卖弄恬不知耻之嫌。可那时大家似乎都还保留着单纯美好,在各自的执意追求里还可窥见梦想的桅杆插在青春的土壤上摇曳,虽然彼此有别,却也似乎并不会因谁谁的乖张另类而歧视并乱扣大帽子贴标签。
距离上次见到盈已经差不多过去六年有余,这六年多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我成功增肥四十多斤,从当年瘦骨还谈不上嶙峋被许多南方人误认为同乡,到如今大腹便便穿啥都能穿出人到中年的感觉。当然,为了表示礼貌,也为了掩盖岁月的痕迹并找回点儿当年的感觉,必要的打扮和修饰是必须的,我特意在全部三条牛仔裤中间挑选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选了一条修身版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套上我不复当年的腰上,还得随时提防不要崩坏了扣子出洋相,再配上我平时舍不得穿的仿古粗布衬衣,刮掉差不多已经一厘米多的自然长无刮蹭胡须,挤了三四份儿洗面奶量把自己发黄发皱的脸洗了又洗搓了又搓,在镜子前猫着腰子挤着眼睛瞄了半天,对自我形象表示还算基本满意。
在老婆凛冽如刀的眼神中,我赶忙闪出门外。我们约定的地点在鼓楼广场上,一个古香古色人山人海的著名景点。当我带着些许激动忐忑的心情快要抵达的时候,我心里忍不住去回忆,当年那个和我一起认真讨论诗歌娇小可爱的盈是什么样子,爱笑,微黄的自来卷儿,声音自信而诚恳,是一个让人感觉温暖并愿意亲近的女生。一别六年多,盈会有怎样的变化呢?刚踏上鼓楼广场的台阶,远远就能望见一个身材瘦小却穿着时尚的小女人在四处张望,是盈无疑。这时她已看见了我,眼神里似乎有些惊讶。我不自然地挥了一下手朝她走了过去。原想着相见后给一个浅浅的拥抱啊亲切的调侃啊之类的,在面对彼此的那一刻有些不知所措,就像我不知道是该左手搭右手还是右手搭左手,这种尴尬好像只是裹挟着我,毕竟我现在已经有点乡野村夫的味道,而盈则一直处在改革开发的前沿阵地,每一天的新生事物、时尚和色彩都扑面而来。而我整天想着只是柴米油盐,或者超市促销,这就是差别。简单的寒暄过后,她终于说出了我已经胖非昔比的事实,我只能苦苦地笑笑。待友之道也不能一直这么站着,盈提议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我原想着不如去同盛祥吃泡馍,多酣畅痛快,还实惠,但想着此时应该不是这样的氛围,带着一个南方归来的时尚美女吃羊肉泡馍显然是一件脑残而又土鳖的事情。盈问附近有星巴克之类的咖啡馆吗?有,还真有,就在广场下面。于是我们没走几步就到了形状有些怪异夸张的星巴克,这个名字对我不陌生,我N次从这里经过,但从未舍得掏出人民币来次消费。喝一杯奇苦无比又出血的咖啡来折磨自己的事我可干不出来,估计大部分人都干不出来。
当我随着盈走进本市最繁华最大的星巴克的时候,我以前的设想部分被彻底颠覆了,之所以说部分是因为这里的装修格调是偶像剧里的咖啡厅一样,表面都给人一种时尚又有点迷幻的感觉,而说颠覆是因为我压根没想到星巴克里排队的人简直比我朝春运时火车站里的奇观有一拼,完全没有想象当中闲适宁静的气氛,处处拥挤不堪,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如菜市场一般,当然是高级菜市场。话说为了成功买到咖啡并抢到一席之地,我们只好兵分两路,她排队买咖啡我找座。本来我觉得自己是应该尽下地主之谊的,但当盈提出她排队我找座的任务分配之后我没有拒绝,是因为我觉得当我看着眼花缭乱的咖啡名称时我的无知肯定会让我懵掉,所以我知难而退。
终于,历经张望、尾随、被白眼、被鄙视……我如获至宝般在一个旮旯里抢得两个座儿,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后,盈端着两杯拿铁和一些小点心找到了我。等她坐定了,我慢慢地开始打量起她来,非天然栗色卷发,棕色小西装外套,灰色紧身休闲裤,尖角磨砂短靴,配一个咖啡色的大拎包,妆化的也恰到好处,配上她标志的笑容,俨然一个成熟女白领的范儿。坐在她的对面,我忽然就没有了胡拉乱扯的自信,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下面的话题。拿着杯发烫苦涩的拿铁,看着周围潮流小资们时尚的穿着和优雅的举止,我感觉自己完全不属于这里,尽管很长时间我都力图杀进传说中的小资圈,但最后证明一切都是徒劳,就如同我拿着拿铁的尴尬表情与心情,我搞不懂它为什么取“拿铁”这么个古怪的名字,要标新立异硬生生把老百姓隔离开来吗?我在喝第一口的时候就深刻的怀念凉白开了,那种可以小口慢饮亦可大口满灌的随意畅快,而拿着杯咖啡,你就必须注意让你的举止表情去配合它,轻轻地加几块糖,或者再来些许牛奶,轻柔地拿着勺子慢慢搅个三五圈,然后慢慢递到唇边,微闭双眼品上一小口,然后自信满满地放下。我可受不了这个,这不是我的腔调,我的腔调就是没有腔调,像这个城市大部分俗民一样市井的活着。
话题在四周的拥挤和燥热中继续,无非是各自的生活,却彼此都深谙世事般的不去探究深问,只是蜻蜓点水,点到即止。盈说她喜欢不加糖和奶的咖啡,苦但很纯粹。我笑了笑,没说自己对咖啡的意见,我想起那年我们热衷于顾城北岛食指的诗歌,探讨人生的纯粹与真实的情境,那些日子仿若昨日。有一次我们隔空对话,很严肃的讨论食指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和梁小斌的《雪白的墙》两首诗之间的区别和联系,都一致认为前者写的是希望即将破灭逝去时的茫然隐痛,后者则是重获希望时的喜极而泣,虽属时代的两端,却有着一样的悲情。那时的我们一起为诗人们的不幸而心疼,为他们灵魂的自由而呐喊,天真而认真,不知道现实社会里圈圈门道规矩深浅。
一杯咖啡的时间被我们有些艰难的拉长了许多,转眼已经下午快六点了,饭点到了,我提议到不远处上学时经常去的一家本地著名面馆吃点特色饭菜,盈也欣然答应。于是我们穿过古香古色的竹笆市,德福巷,箱子庙街,出了南门,到了振兴路这家名为“二擀子”的面馆,点了两大老碗油泼干拌菠菜面,凉拌醋粉,素拼盘,老醋花生,两瓶冰峰。堪称巨大的面碗放在盈的跟前,显得有些夸张,而她也似乎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只是勉强的拿筷子稍微搅拌了一下,慢慢的挑起几根放进嘴里,拿着餐纸的左手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势,在看到我注视的目光时,透露出些许的不自然。我只好大口地吃我自己的面,喝着几十年口味不变的冰峰,就着原汁原味的面汤,心里想着城墙根儿下的生活其实也挺好。
吃完面我陪她去钟楼旁的开元商城去买衣服,对于逛商城这件事情我本来就心生恐惧,加上当时已有些言辞穷尽,更是觉得有些心力俱累。于是在从负三层转到正五层后,盈终于发现我有些力不从心的表情,说你有事就回去吧。我尴尬地笑笑说没事。她说我一个转就行,知道你们男人有商场恐惧症,再说回去晚了你媳妇该说你了。我苦笑了下说:那我就先回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盈淡然若素地点了点头,表情依然从容不迫,倒是我自己不知道那一刻如何安置自己的五官。在转身后的那一刻,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又有种空空荡荡的失落。
穿行在拥挤如沙丁鱼罐头般的人群中,我傻傻地想着这烦躁的世界烦躁的变化,身边的天之骄子一片天真无敌,再看看自己略微发福的肚腩,想着自己曾经追逐过的那些蝴蝶一样的梦想,就觉得更加烦躁无比。猛然间,我掏出手机看了下——N个未接来电+短信,我知道我错过的不仅仅是做饭时间,我已经顾不上去想那些所谓的烦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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