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的城市散文

时间:2022-09-01 13:01:05 散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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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的城市散文

  一、印象,从建湘路出发

支离的城市散文

  黄昏,冬天的黄昏,阳光总是积极地隐退。暮色一涌而上地爬进人的眼睛。

  车停下来,车门上像嘴一样地张开,把他和许多人一窝蜂地吸进肚子里。这是城市里最老的公交车,它跑的也是一条老线路,是这座城市线路最长的,穿越大半个城市。从已经倒闭的麻纺厂,到另一家大型苎纺厂。麻纺厂被瓦解后卖了,现在改名丽珠陶瓷,一个大型磁砖市场,而苎纺厂热闹的生活表面也隐匿着经济危机,于是这趟公交车被称为贫民车。他每天都要搭乘这路公交车出门、回家,他喜欢上这种生活方式,在车上的时间里,他会盯着窗外那些熟悉的路景也会把目光关注在某个人的身体个别部位上。今天车厢里人很挤,一路上有人上有人下,数量基本保持不变。冬天,挤一挤暖和些,没有人埋怨,而是互相宽容默不作声地随着车子一起颠簸。车到建湘路的国税小区时,哗啦啦地,像筒子里倒黄豆似地,车里空敞了很多。站着的人都找到了座位,各自缓缓地舒了口气。前面有两个中年男人在低声议论,挤眉弄眼地笑着,他没听清楚,好像是说刚下车的那些女孩,语气包含的色彩丰富,夹杂着叹息,戏谑和某种莫名的喜悦。他也注意到正横过马路的女孩们,动作有些懒散,有十几个,衣装艳丽。城市女孩模式化得厉害。他转过头,穿透暗淡的夜色,在车子的行驶中,远远地看着她们一个,三四个地钻进一间间建湘路上的发廊、美容按摩店里。

  她们,他不熟悉。而那些占据她们的店面,装修或高档或普通,却一律闪烁着光,不稳定的电压使得光偶尔闪动几下,像女孩们的眼睛。店面的名字,他闭上眼睛也数得出,从左数到右是:雅典,金运,香妃阁,温州美容美发,小不点,红太阳,蓝月亮,纤纤手,忘不了……多少家,是十九还是二十几,还不包括对面。据说,这些店面背后的老板一般和政法权力者有关,于是他们不仅在夜晚,在白天同样地安全。有许多城市都会有这样一条路,与美容美发按摩相关的物体占据街道,以妩媚的姿态摆弄着出一条路。

  建湘路是条老路,从他八年前经过这里,并选择了附近的一个地方开始定居生活,它的变化是微乎其微的。在城市别的路段大刀阔斧地扩建装修时,他像一个传统守旧的老人,死死地固定着这个位置和状态。今年稍有的变化就是那家连锁食品超市在营业一年半后,改成了锦城健康医药超市。他进去过,首当其冲的一个大柜台就是性保健用品专柜。它们诱惑的包装和那些店面里的女孩密切相关,他猜想这就是老板大胆投资的勇气所在。八年来,建湘路是他走过的最多的一条路,很大程度上,他从他那生活的角落之地走到城市的中心地带,走到灯光和时尚中,走到令人头晕的各类吵闹场所。它是他通向外界生活的隘口,一条长长的食道一般的柏油路,两边栽种着树,房子老旧,路面缺少整修有好几处坑洼,普通得不要过多形容。路旁店面上的招牌,以鲜艳的图案显明地告诉人们,如果你推开门并将自己沉进去,就会洞察到另一种生活秘密。它所给人带来的刺激、诱惑、腐暗和肮脏,各取所需地依附在你身上。

  他不否认他没想到过进去,他的好奇和某种欲望指使着他想入非非。可内心的胆怯、收敛的生活、平和的思想把他拒之门外。他如果不通过这张内心的门,就无法进入那张肉体的门,有时候他感觉到如果不是把心灵蒙上红布的男人,是没法子融入的,他还是太诚实了。前些日子和一位朋友碰面,几杯酒下肚,朋友讲到在建湘路的经历。

  朋友是在夜深的时候进去的,朋友说,一个人在家,妻子出差一个多月了,身体感到了孤独。那天晚上先是和几个熟人喝酒,我们喝高了,然后商议在哪里最合适消遣掉这么好个夜晚。有人提议了建湘路,大家认可了,我思想准备不是很充分,但是没有推却。我找到的藉口是身体与精神是两种性质的事。我把精神留给爱着的妻子,身体偶尔寻找妻子以外的女人,不是错误是失误,我首先从内心原谅了自己,那些暧昧的灯光和气息,晃荡的青春的身体激起荷尔蒙带来的膨胀。我感觉到接下去发生的将带给我对夜晚的崭新诠释。

  但任何事情都是有序进行的。他想像着朋友坐在满脸通红的镜子前,任一个年青女孩手指上的尖指甲穿梭在发丛中,还有十个指头的力量在重与轻之间调换。朋友心情焦躁而又无法表露,一阵阵隐隐的跳动荡涤着内心世界。朋友说,我盼望着一个环节的结束,迫切地暗示另一个环节的开始,粗俗的语言随时会从嘴里飞出。但我心虚了,坐在沙发上空闲的几个女孩无所事事地抠着指甲哼着歌,我感觉荷尔蒙的力量在消退。而其他几个熟人钻进了楼上的暗室里,偶尔会有声音很响地冒出来,也许正在剧烈地运动着。我对着镜子里说:“我们,我们该干点别的事情了。”女孩笑嘻嘻的样子看上去很调皮。楼道间的光线黯淡,粉色的光散射,我感觉像是进入某种不祥之中。小房间里很拥挤,只有一张床,被单在昏浊的光下看不出干净与否。女孩先坐下来,我向她靠近时,等到我的这种近变为零时,女孩又笑嘻嘻的。我感到有些不解,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值得逗人发笑的地方。女孩这时问我,你妈妈是不是×老师。我楞住了,听女孩的口音是本地人,而且她可能认识我。我是×老师的学生,我在你家中看到过你,女孩微笑着说。我脸上的表情几乎僵硬了,我最初害怕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他问朋友,那后来呢?没有后来吗?

  走了,什么也没干成。

  他和朋友一起笑了。其实他也担心发生朋友这样的遭遇,更真实点说,他和朋友一样,就像此时互相不再躲避对方的目光,目光里写着相同的一句话:不管他们在建湘路走多少个来回,但永远是不属于建湘路的。

  二、伤心,从廖家坡离开

  这一阵子,整座城市都在风传廖家坡的丑闻。他是在街头报摊处读到那整版有关廖家坡的报道,采写报道的本地记者迫于某种压力离开了。无疑这是一张具有影响力的报纸,有许多人都像他一样在这个时间段读到了。他一直蹲在一棵电线杆旁,当他读完的时候,竟然有一片不远处树上的叶子飘落在报纸上,正好遮住了图片红标题上的“廖家坡”三个字。自尊感强烈的树叶做到了它仅能做到的,它亡羊补牢似的做法不可能遮蔽住事件的整个真相。

  廖家坡,是火车站一带出了名的发廊街。在早年城市的扩张建设中,十数栋破旧的楼房组成了“城中村”。许多房门上都钉着有关部门发给的“出租屋”牌号,每栋楼的底层几乎清一色的发廊,三三兩兩的年轻女子在街面游荡,等待着什么。一到晚上,这里的女子就更多,400多家纵横交错的发廊、旅店带来了廖家坡的灰色名声可想而知。如果不是一个12岁的女孩,廖害坡也许继续在暗箱中操作着生意。女孩在廖家坡成为被伤害的对象,从身体到心灵。她赌气离家,被人拐骗后并在3个月内与700余名有接触,150多名“老板”从中“介绍”谋利。而这个女孩的在练习本上慢慢记下她所做的“事情”,2001年6月1日,4号门面4楼;16号门面3楼;29号门面5、6楼(各一次);18号门面5楼;菜场前面万老板两个;罗婆婆家1个;罗婆婆上面一楼;19号门面3楼……在这些数字里,在她的日子里隐藏的是血和泪。我们回过头寻找凶手,一个卑鄙的无业游民一个狡诈的老板娘,以欺骗、威胁、暴力“帮助”女孩开始了最黑暗的一段人生旅程。女孩每天早上从7点起,到晚上12点都得“做事”。每次都是由老板娘监押着在廖家坡的脏乱中来来去去,做完后回“门面”洗洗,化妆,等下个“客人”。盆腔炎、外阴尖锐湿疣、淋病、滴虫性阴道炎四种性病在三个月后缠绕着这个小女孩……他闭上眼睛,不忍再多去想像这件丑态百出的事件。

  廖家坡这一弹丸之地,成为某种黑暗产业的滋生场,它中伤的是众多善良柔弱的人们。在宽阔的站前路上,廖家坡的斑斑劣迹无法抹去。而他经常地从车上看到那些热闹的人群,三两聚着的女人和那些难辨虚实的店面,他没法深入地了解,他听说过太多的血腥暴力,一个电视台记者暗访被打残,一个便衣被拘留殴打,它们阻挡他向前的脚步。

  廖家坡所在的站前路上,也有他很多熟悉的。从建湘路右转进站前路,依次是花圈店,白铁铝加工店,氧焊店,轮胎修补店三家,水泥石灰批发店五家。他去得更多是左侧紧邻的图书城,一百多家书店,他去看过多次的盗版书,却没买过一本。他清楚地记得只有三家正版书店和它们的位置,东1号,96号和南66号,在书丛中逡巡他就像在自己的书柜前,几个老板也总是把新到的好书一古脑地堆到他眼前。只是他买书越来越少,家里的书堆得老高,许多还没看过,二楼的古玩字画市场,几乎没有一张是正品,即使老板口若悬河、小心翼翼地从黑漆漆的里间搬出什么米芾、唐寅、何绍基等名家的,那不用分辨必定是赝品。老板再三强调亏血本交个朋友也不要轻易上当,如今吃这碗饭的谁都不容易,弄虚作假是中国人的大众特长。另一侧,是全城市最大的批发市场,电器、小商品、工具、音像制品等堆积在或大或小的店面里。那些讨价还价东瞅西瞄的叫卖的人们,从早晨进入到夜幕降临时出来。

  在某天夜里八点左右,他坐公交车经过廖家坡,车门在关上的瞬间,冲上去一位年轻女子,捂着脸哭,不在乎车上的人。车厢内没有光,道路两边的灯火隔老远地照过来,和她哭泣的声音组成电影镜头中的经典画面。他猜想她脸上的妆痕,被一行行泪水犁开,她丰满的身体承受过些怎样的压力。女子是伤心地离开廖家坡的,这是一种真正的伤心,在眼泪里浸染,他在心里想,伤心的阴影,将压迫无意中相遇的一个人,比如是他,会问这片在廖家坡闪烁的灯火,还有多少女人也是这样伤心地离开。

  三、记忆,从三眼桥失落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湿漉漉地出现在围观者眼前,它的两只前轮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控制不住地抖动了几下,像中风后的老人刚刚恢复的模样,水迅速地湿了脚下的那块地方。他站在围观者之中,离车的距离有十米左右,执勤警察手中牵着的白绳阻止着好奇的人们。救护车将车内的人带走了,警察在手忙脚乱地搬动两个身体时,被围观者看到了,一男一女,正因为身份的暧昧性,引发了众说纷纭。一桩桃色事故提前流传。

  他认识那辆车,还有它的主人,但他不相信车内的男人,会有如此不幸。三天后的本市新闻播出了这场事故的画面,黑色的桑塔纳,像个调皮而又受了委屈的孩子。周围乱哄哄的人群,攒动的头,模糊的口型。大家的言语被电视屏幕堵截在里面,只有一个女性话外音肤浅地诠释着事件。她证实了男性死者是本市某学院五十岁的文学教授,他的事业正在风头上,正攒着劲往上攀。桑塔纳车就是政府给予他的学术奖励,女人,年轻的女人,没有身份,事件在进一步调查中,而他是从无法辨认的流言中得知,年轻女人是教授的情人。

  意外、殉情、谋害一系列词汇迅速闪过他的大脑。教授教过他的课,知识渊博,学术成就显著,个性宽容,魅力十足,家庭幸福,教授是他和他们心目中刚柔相济,学运亨通的人。嫉妒的目光曾如影尾随他在校园里矫健的身姿,而此时,惋惜和幸灾乐祸、褒奖与贬损的言论在学院滋生蔓长,许多意料之外的,偷偷发生着。

  出事地点,三眼桥,是一条路名也是一座桥,清末建的。它的名字得自于桥的拱洞数,桥身不会超过二十米的长度。它的历史早已飘进风中,城市丰富的变化没有写在它脸上,而是湮没,越来越多的人不会知道有一座三眼桥存在过,它一天天衰老直至消失。经年久风雨损蚀的石栏杆颜色灰旧不堪,残缺不整,距离不远的地方修建好更宽更厚实的另一座桥,以及某位领导书写的别的桥名。桥跨在湖上,连通一条省级公路,也制造车祸频繁。湖四周有低山与树映衬,环境幽美,再远点的地方是崭新的花园公寓,听说这里的月供在四五千左右。附近有两所大学,而三眼桥路准备改名学院路就是这个原因。我曾经出没于其中一所,早出晚归,走读的结果是书本没钻进去,倒是认得几个爱下棋的老先生。老先生们都很可爱,常常为一粒棋的关键位置发生纠葛,面红耳赤地嘲笑对方,赢了棋的得意洋洋地走了,而输的则颇显棋风地对围观者讲述赢者的不光明之处,嘴里溜出一连串的“再不和他下了”,可爱的老先生和小孩一样天真和好胜,我就是从他们下棋中发现的。

  出事的教授也是这棋室中的棋客,他出现的时间一般是在中午,一把黑色的折扇,一年四季抓在手中,热时就展开空白的黑扇面,悠闲地摇动。我认为他的棋德是最好的,观棋不语,下棋不催,不悔,不气,不骂,不议,时间到了,就走了。棋室里的老先生们都爱和他对弈,只有在和他的对弈中,他们也变得沉稳、大度起来,像不露声色的高手之战。教授是在九月底的一天下午坠湖的,连同坠下去的还有一些未刊发的学术成果和个人秘密。学院对这事作低调处理,因为学院正在申报专升本,这类事件显然影响不良。但本市的报纸还是连篇累牍地描述着,以增加报纸的卖点,其实事发一个月后,教授就被淡忘了,新的老师进了课堂,新的论文补缺了。更多的原因是在这个学院里,更多充满悬念的诽闻一桩接一桩发生,就像我们生活的时间空隙,总是被新的故事所填补。

  三眼桥,已经不复存在的它,只是我2002年记忆里沉淀在底层的一片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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