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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驴散文
驴比人贵。这不是骂人话,是说老家方圆几十里的最后一头驴值钱了。
时下老家村里用工,每劳力每天80元,而要雇一头驴使唤,每天得掏150到200元。老三租种的几十亩核桃苗子,今年的价钱不错,一枝苗卖到四元钱,一架子车的苗子如果当柴火能值几块钱,有生命根芽的苗子却能卖到几千元。空出的地,又想种核桃,泡了种子,雇了人点种,还得雇一头驴来揭犁沟。邻村一个老头,养了这头驴多年了,平时用驴车卖炭,也没少挣钱,农忙时揭种耙耱,省了雇用机械的费用。有人雇驴,也是好收入。
牛马驴骡,曾经是农民的朋友,一个村统计人口和劳力,同时少不了统计牲畜的种类和头数,是一起作为生产力资源计算的。牲畜吃草料,牲畜粪作肥料,用不着烧秸秆影响飞机航道和污染空气,化肥也可以节省了。人与植物与动物的关联,在互惠的自然循环中得以延续。老死病死的牲畜皮毛又可作皮绳皮鞭使用,在这一点上,人类是有点残忍。如今老家没了牲畜,多了汽车和电脑,老年人总说,那些“出气长毛”的活物怎么转眼间就没影了,多少感到了村庄和田地的寂寞。
近些年来,老家的机械化取代了千年传统农耕的方式,牲畜退出了田园的舞台,有的沦为城市宴席上的菜肴,“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的农谚也淡然落幕。而油价上涨,机械、化肥、用工成本攀升,一亩地麦子、玉米的收益已经微乎其微。历史不可以倒退,庄稼人在进城打工的同时忘不了侍弄土地,昔日落霞中人欢马叫的风景难免让人怀恋。土地,田园,总是自己的家,得把根留住。
别说城里的孩子没见过牛马驴骡,如今连老家乡下的孩子也稀奇于农耕时代的这些英雄的物种了。我在回归田园的生活中,收拢了被遗弃在老庄基破窑里的农具,有石槽、碾盘、碌碡、驳架、尖杈、弯钩、轭头、拥脖、夹板、笼嘴、罩笼、鞍子、鞭子等等,留取一点陈旧的记忆,收藏一点走得还不远的乡村风物的遗存。与它们配套的活物,却一去不复返了。它们曾经陪伴我们的祖辈,那些勤劳、善良、美丽而有韧性的庄稼人,度过那么多欢乐而悲怆的岁月,而在我们这一辈人身上却化蛹为蝶,告别了那个漫长的人畜为伍的时代。透过这些保留着人与畜体温的旧物件,可以揣摸到先人的叮嘱,关于耕读传家,关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关于家和万事兴等等庄稼人的生存哲学和道德理想。
那天,我路过老三种核桃苗子的地边,看见墒情很好,太阳暖暖的,是一派人欢驴叫的耕作景象。一头驴在叫,周围几十里是没有它的同类应答的。这孤独的嘶鸣,令人动容。过去乡人说,最难听的声音是什么?刮锅、锉锯、驴叫唤。在乡村巷道停满车辆致使噪音烦人的环境中,几声清脆昂扬的驴叫,却是这片土原上最舒心的音乐。
人们久违了牲畜的歌唱,都侧耳聆听,这最后的驴对于夏收季节的亲切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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