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丑的小猫散文
听老人有这么一说,半夜里出生的小孩胆子大,女儿就是在黑漆咕咚的凌晨降生的,看来老话里未必没有一点科学道理。
女儿不怕狗,脊背到腰这么高,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喘起气来“呼哧,呼哧”,怎么看都是猛兽级的,靠近了连我心里都发毛,我家闺女不怕,一路呼着喊着追上去,直接拽了尾巴就往背上爬。
女儿不怕虫子,管它三头六臂,张牙舞爪,什么史前模样,星际异形,凡被她看上了眼,粉嘟嘟的手指头拈起收了,回家去丰富她玻璃缸里的生态种群。
女儿不怕蛇,那次去野味馆,我们在点菜,她径自走向几只箱笼,掀开盖子,伸手进去,拎出一条,她都没手里那东西长,拖着就奔她妈了。老婆是我掐了五分钟人中才弄醒的。
女儿不光不怕活物,还不怕把自己走丢了,每次上街都冲在前头,从来不顾我们是否跟得上。终于下狠心想教训她一下,远远地跟着但不让她发现。十几二十来分钟后她停下来朝四下里张望,估计这才想起不是独自出门的。没有惊慌,小脸上只有气哼哼的神色,片刻又被远处的新奇吸引,急匆匆赶了去,小背影晃得无牵无挂。我们尾随很久,始终不见她有与大人失散的恐惧,就连小小的忧虑都没有。看来,我跟她妈已经成了她闯荡世界的负担,而非依靠。
事后,我问她:“找不到爸爸妈妈怕不怕?”
“我认识回家的路。”她答得干干脆脆。
“要是真的迷路了呢?”
“找警察叔叔。”父母安全常识的匮乏让她感到不耐烦。
女儿也不怕黑,这是她唯一不让我们操心并受惠的一项。每晚,把她安顿进被子里,“关灯,你们都出去,开着灯和你们在我都睡不着。”她命令道。
某晚起来上厕所,听见女儿房里有动静,悄悄开门摸进去,女儿光着脚爬在凳子上正凭窗远眺,对着黑黝黝的外面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开了灯问她在干啥,倒招来一通埋怨,“我就快把夜里的小妖精召唤出来,你一开灯它们就全跑了。”
朋友则对赶夜路来到人间的胆大女孩另有说法,他夸我们女儿养得好,让她对初来乍到的世界充满信任,充足的爱给了孩子无忧无虑的安全感。
于是,为这个比老话更科学的分析感到豁然与欣慰,觉得那些追在女儿身后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都值得,是意义深远,回报丰厚的付出。
女儿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一天天改变,直到某天,我突然发现一度在她身上泛滥的勇气值不知不觉中已经接近了一个正常小女孩的水平。在长大和懂事的过程中,她终究遭遇到了那些让她害怕的事物,开始零零星星,逐渐越来越多。和我们无意中造就了她的无知无畏一样,无意中,她恢复了对周围世界应有的顾忌与畏惧。
据我所知,女儿第一件害怕的东西是楼下的垃圾桶。是那种住宅小区里常能见到的——塑料的,绿色的,下面有两个小轮子的。住户们把打包好的垃圾扔进去,每天上午有专门的车辆来清空,还定期清洗消毒。
是的,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就是怕这样的垃圾桶。每次经过,她都搀紧了我的手,差不多是贴在了我身体的一侧,把我阻隔在她与垃圾桶之间。她不敢看,却忍不住拿眼角偷偷去瞥,然后拉着我快步离开恐怖区域,我几乎可以从她急促的呼吸中听出颤抖。
恐惧从五岁差三个月时开始。
五岁差三个月时的那个上午是休息天,我带着女儿下楼去玩。刚到楼下就听到一阵尖细纷乱的叫声,从垃圾桶里发出来的,我探头一看,被清空的桶底有只鞋盒,盒子里有三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小猫们的眼睛还没睁开,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身上的毛纤细又蓬松,能看见下面鲜嫩的肉色,有点像整装待发的蒲公英。它们的叫声此起彼伏,引得每个路过的人都凑过来望上几眼。
女儿要我把她抱起来看。
“爸爸,小猫为什么在这里啊?”她的身体尽力往桶里探下去,我得费点力气才能拗住她。
“嗯——猫妈妈生的小猫太多了,养不活,”以我三十年的人间阅历,这种对弱小的遗弃虽不说司空见惯,也起码是见怪不怪,可对女儿的提问至少要解释得不那么无情,“放在这里让喜欢小猫的人看见了就可以抱回家去养。”
女儿一下子竖直了身体,我因为来不及调整重心差点跟她头碰头,她的眼睛出奇闪亮地望着我,我一下子猜透了她的心思,赶紧抢在她开口之前,“我家不能养,妈妈对小猫小狗过敏,你忘啦,上次你把对门的嘟嘟抱回家,害得妈妈打了一晚上的喷嚏。”
女儿脸上满是遗憾,但并没影响到快乐的情绪,之前光说了她胆子大,没交待她的另一个优点——不任性。妈妈和小猫相比哪个重要,她的小脑子里还是有轻有重的。
“小猫会有人领养吗?”那只是天真的疑问,担心后果的成分并不多。
“会啊,这么可爱的猫咪一定会有人要的。”我的回答更多的是出于应付女儿的一种习惯,减少麻烦的一种习惯。
女儿再次探下身体,看得仔细极了,很久不愿我放她下来。
中午回家吃饭,远远地看见垃圾桶边堆了几袋垃圾,这才记起小猫这件事,想起的同时也就听到了猫咪的叫声,声音没上午响,也没上午热闹。跑过去看了看,赶紧告诉女儿,只剩下两只了,那一只肯定被人领养了。女儿又叫我抱她起来看,她撅着身体看了半天。
“爸爸,被抱走的是最漂亮的那只。”然后她又倏的转脸与我四目相对,“是不是你和妈妈也看见我是最漂亮的才把我抱回家的?”
小姑娘说这个是由于她曾经问过我,她是从哪里来的,我信口胡编,她来自一个叫做产院的专门制造小孩的地方,大人结了婚想当爸爸妈妈就可以去那里领个小孩养。
那一刻,我被她萌萌的表情所打动,于是打算逗逗她,“不是,你不是最漂亮的,相反你是最丑的一个,可是爸爸妈妈都喜欢丑孩子,所以选了你——当时在产院的一个很大的房间里,有一百个小孩,爸爸妈妈一眼就看中你了。”
听我这么说她笑了,在休息日的午饭前能看见这样的笑容真是一件既开胃又舒心的事情。当时,在女儿的心目中,丑不是个贬义词,她甚至还认为丑是件好事,可以被喜欢她的爸爸妈妈选中。
午饭时,小姑娘的话题全是垃圾桶里的小猫,她学小猫的叫声,学小猫的.爬动,盼望着剩下的两只也快点被人领走。
饭后我在收拾,听见女儿一个人下楼了,不一会咣咣的敲门声,我家丫头回上来了,面红耳赤的。
“爸爸,又被,又被抱走一只,一个小妹妹带着个——阿姨来抱走的,现在,现在就剩最丑的那只了,她们把小猫拎出来的时候我看见的,她们还商量的——要那只漂亮的。”她气喘吁吁地向我通告。
女儿午睡一点都不乖,好几次开门进去她都趴在窗口看楼下的垃圾桶。后来她妈妈陪她一起睡她才睡着。
女儿午睡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出门去,连家里的拖鞋都忘了换。五分钟后她回来了,急急地向我要牛奶,“最丑的小猫还在垃圾桶里,叫得——都没力气了,一个老爷爷说再不吃点奶就——就要死了。”她说得挺哀伤,眼圈都有点红。
我拿给了她小半盒奶,她就又下楼去了。我有点感动,我的孩子多善良啊!
这个下午女儿上上下下了好几回,每次上来她都比前一次更着急更忧虑。最后一次她是哭着上来的。
“哇——有个外婆本来想带走的,她,她看了看说,来晚了,就是带回去也养不活了,哇——里面的小猫咪都快叫不出声啦,哇——为什么最丑的小猫他们都不要啊——”女儿哭得山崩地裂的。
后来她一直哭个不停,我鼓励她再下楼去看看,“说不定猫咪现在已经被人抱走了。”
她一个劲的摇头,“哇——养不活了!哇——”
“那么,爸爸帮你下楼去看看?”我自告奋勇。
她扑过来死命拉住我,“哇——不许你去!哇——”
晚饭后,一家人去散步,到楼下看见垃圾桶里已经堆满了垃圾袋,于是安慰女儿,小猫一定是被人抱走了,不然谁忍心把垃圾压在它身上呀。这么一说女儿又快活起来,“爸爸,那么小猫就不会死了,对吧?”
“当然,只有有本事养活小猫的人才会带走它。”
女儿脸上漾起了一个下午不见的笑容,她蹦跳着和我一起经过那只垃圾桶的旁边。
“喵——”这是极其衰弱的一个声音,但在傍晚的寂静里很清晰,它发自堆满垃圾的垃圾桶,我想即使是一个五岁差三个月的孩子也能听出这一声叫唤里的绝望与残酷。
女儿的眼里霎时满是恐惧,她向我跑来,抱着我的腿紧紧地依偎着我,我赶紧抱起她,快步离开那里,心里祈求着垃圾桶里再也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这是一次夕阳下忧郁的散步,女儿不再像以前那样摆脱我的手掌跑到前面去,她只是任由我搀着向前走去,一声不吭。途中她少有地向我张开双臂,要我抱她。她趴在我肩头,两只手臂搂住我脖子,这么小的小孩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把我的喉咙箍得有点喘不上气。她没有再哭,只是把一阵阵不均匀的温热哈在我耳廓上。
回家时我抱起女儿走过垃圾桶,桶里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这次我说不出一句话,而我特别希望我能给自己的孩子说点什么,不是编的,不是逗她哄她,是提前告诉她一些事,这些事她将来会遇上,这样她再经历时不至于会像今晚那样仓促与无措。
睡前,我坐在女儿床边,我知道这次她不会赶走我,我微笑地看着她,抚摸她的额头。她闭上眼睛想假装睡着,可又一次次睁开看我。突然,她笑了,就那么一下,一转眼的就笑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笑容,她就飞快地用被子蒙住了头。我猜,这笑是为了我,为了我守在她床边。大大咧咧的小姑娘竟然也会为别人笑了,这也是据我所知的第一次。
其实我并不像朋友说的那样,其实我至今不知道该怎样养孩子,这里的养孩子是指吃饱穿暖以外的那些事情。有时随着自己的性子,有时对她放任自流,女儿就这么不规范地成长。那件事之后我常常害怕自己会犯错误,因此影响到她的将来,造成不好的后果,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不知道胆大的小孩和胆小的小孩哪一个将来会更幸福。我唯有把她当成那只最丑的小猫,试着想象——如果我不去爱她,那么就不会有别人再去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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