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故乡散文
春节对于每个孩子都是永远的诱惑,有好吃的,有新衣穿,有压岁钱,不用上课,可以放鞭炮,想去哪玩就去哪玩……而对于我们这些成年人,却是愈来愈乏味,难免就会羡慕起孩子或想起以前的事来。
自1994年离开,已整整十个年头没在故乡过春节了,近几年,虽然全家基本都在厦门,但回家过年的念头却始终在心头,每年都有那么蠢蠢欲动的几天,策划着要弟弟、妹妹一起回老家,过一个儿时的“年”。但每每临到年底,不是因为你有事,就是因为他脱不开身,而至多年了一直没能成行。今年终于约好要回老家过春节了,那个瞬间,心里无法形容的激动,我无法设想阔别十年后重返故园,我们将激动成什么样子。
腊月二十九日,天气晴好,当我们乘坐的汽车驶进村子的时候,太阳刚刚偏西,这时正是冬日午后老人晒暖的时候,放假的孩子们该满大街跑了吧,我想。而2003年腊月二十九日的下午,故乡村庄的大街上却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大哥说,这几年年轻人去外面打工都走空了,很多人几年都没回来,孩子们也带出去了。我觉得万分地沮丧。
当天晚上,儿时的伙伴听说我回来过节了,纷纷拖儿带女的上门看望。在这群玩伴中,我是上学最久的一个,在我大学毕业离开故乡的时候,他们都已结婚,孩子都满地跑了,而今再见到时,孩子们已如当年小学毕业的我们了。幼时的伙伴坐在一起,除了感叹时光流失,还是感叹时光的流失了。
年三十早上,随母亲去走亲戚,去小时候年轻的叔叔家,见他已白发满头;去父亲的朋友家,有几人已如父亲辞世多年了;下午回来从村子里走过,发现当年的少年如今成了父亲,当年的壮年而今已成了爷爷,当年的父亲现在成了老人,而当年的老人很多已经不见了。心里未免失意难当。
不单单是人,就连我认为万年不变的土地,短短的十余年时间,也已面目全非。
小的时候,家门口有一块半亩大的荒地,因为是同村李家坟地,故少有人去,说是坟地,其实只埋着一个坟头,白白的'占了半亩多田,怪可惜的,且在我们家门口,父亲就带领我们将它整理出来,用槐树枝和葛针围了起来,在坟的四周种了菊花,在离坟远些的地方种上了瓜果蔬菜。那是我生命中永远的故园,园子里种了葫芦、丝瓜、豆角、茄子、辣椒、番茄、灰灰菜、芝麻苓等夏令蔬菜,还有茴香、食香、紫苏等调味品,一应俱全,应有尽有。这是我们村里最早的菜园,也是最大的一个菜园,夏天是蔬菜旺收的季节,我们一家人吃不完,又不指望它们换钱,所以每到中午或晚上做饭的时候,总有女人或小孩跑来,央求母亲给他们摘些青菜、豆角什么的。假使摘的是食香,那么当他们做好饭端出来时,满条街都是香的。菜园子在我们家门口存在了很多年,以至成了幼年的一个符号,永远地留在了记忆里。是什么时候,菜园子里又埋进了几个新坟;又是哪一年,瓜果飘香的菜园子被种上了森森柏树;如今柏树都鸡蛋那么粗了,那个旧日花开的地方,如今阴森一片。
村子东边的山坡上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是果园,有苹果,也有桃树。1984年,我们家承包了它,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为果树深耕、施肥,喷药、剪枝,还在果园里打了围堰,在四周种了花椒、紫藤,十多年来,那里一片郁郁葱葱。1994年秋天,父亲病重,无法照看果园,我专门从郑州回到老家,帮二哥收了苹果才离开的。我走的时候那里一片蓊青葳蕤,而今却是光秃秃荒山一座,再没了往日的生气。大哥说,1999年以后,树老了,苹果也不值钱了,更重要的是村里人缺地种,就陆续地将树伐了,分给每一家当粮田了。那一片本是山地,极易水土流失,种果树的时候我们筑了很多围堰,倒是好些,而现在,树伐了,围堰大都拆了,山冈圆浑了许多,低矮了许多,倒是山下的泻水渠,以前因为宽、深,都要绕着走,而今,差不多都成平坦地了,细细的一丝水流线一样爬过大地的皮肤,抬腿便跨了过去。
大年初一早上,我走出家门,沿着村东的小路,越过旧时的果园,坐在光秃秃的山冈上来写这些文字时,发现果园里不知何时埋上了新坟,忽然就想起哪一个暑假里,在面前的这片土地上,父亲给我讲的故事。
说几十年前,他们小的时候,山那边姓解家的女人,傍晚的时候抱着六七岁的儿子在门前乘凉,打了个瞌睡,怀里的孩子被狼抢了去,赶紧叫人四处寻找,天亮的时候,在我面前的这滩洼地里找到了孩子的尸骨。父亲说,当时这片洼地还是一片洪荒,齐腰深的茅草,被压倒了一大片,一圈一圈的淌满了血迹,据说是狼用一只爪子按着孩子的背部,来啃吃孩子身上的肉,孩子还活着,疼,又站不起来,就在地上一圈一圈挣扎着爬。听到这个故事的当时,心里想到的是那孩子在被啃噬过程中内心是怎样地恐惧。现在坐在阳光下再来回想那个故事,心里不免充满了忧伤,故事里的人,讲故事的人,甚至故事里那令人憎恶的吃人的狼,都早已化作了尘土,融入了大地,就连故事里的茅草滩、讲故事时的桃树园,现在也成了光秃秃的农田,且埋上了新坟。
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过去了,故事和讲故事的人都成了故事,故事的主角都离开了舞台。谁还站在那里?谁还依如从前?不是我,是时间,只有它还像过去一样,漫不经心地拂过来者和去者的面颊。时间不正是那噬人的狼吗,人自打生下来那一刻就沦在了它的爪下,遭遇它的啃噬,一直到它将你啃噬干净,一直到你爬不动了为止。它啃噬了我爷爷88年,啃噬了我父亲59岁,我目前正沦在它的爪下,估计已啃噬近半了。这一突生的想法竖时令我觉得背上无比地沉重,内心无比地恐惧。赶紧站起身来,匆匆地离开。
这就是故乡,我的故乡,我日里夜里牵绊的故乡,在我的梦里青春、在现实中渐渐老去的我的故乡。
人不是,物亦非,我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我成了故乡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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