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货郎散文

时间:2021-07-05 20:26:14 散文 我要投稿

卖货郎散文

  “他拿一个大帽檐的草帽遮住脸,靠着凉亭的柱子,枕着山间习习的凉风和嘤嘤虫鸣,睡下了。”

卖货郎散文

  卖货郎还是来了,在四月下旬的时候。那时山间枝头的桃花已经谢了许久,桃树上长出了细密的叶子,在叶子当间藏着许多拇指大小的毛绒绒的青桃子。

  蕊妮哥哥一大早就来敲我的窗户:“小林子小林子!卖货郎来了!这会儿已经走到凉亭啦!”

  我一听说卖货郎来了,便猛的从床上起来,急匆匆地套上衣服鞋袜奔出去,刚走出大门又匆匆跑回来,扯着祖父的手说:“快,快帮我梳梳头,我还没洗脸,要是他走了怎么办!”祖父笑了,“走过对门走上寨,走完上寨走下寨,他怎么走都要路过门口三两次,你慌什么!小妹妹盼后生都没你那么勤哩!”听到爷爷打趣我,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便冲着楼下的蕊妮哥哥喊:“我不去啦,我吃过早饭再去。”

  蕊妮哥哥和卖货郎要好,卖货郎来时,他俩总一起出入,有时蕊妮哥哥会帮他算帐找钱,有时也帮他买卖吆喝。卖货郎吆喝的时候声音又甜又脆,像他手里的小铃铛,蕊妮哥哥吆喝的时候声音又粗又响,像二月里的'红炮仗。他们走过屋前屋后,就听着吆喝声远远近近,飘飘悠悠。北方有卖药糖的小伙子,吆喝起来跟唱戏一样,卖货郎不会,他的吆喝像句俏皮话:“糖葫芦,爆米花,猪油软膏带回家,家里有个乖宝宝,拍着手板笑哈哈。”

  到了午饭时分,卖货郎就放下匣子在凉亭歇下,他拿一个大帽檐的草帽遮住脸,靠着凉亭的柱子,枕着山间习习的凉风和嘤嘤虫鸣,睡下了。蕊妮哥哥揣着一本武侠书坐在他身边。要是卖货郎醒了,两人也不搭话,就分着茶壶里的凉茶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下,拍拍身上的灰尘,背起匣子又吆喝起来。

  卖货郎原来不是卖货郎,他是六漫镇上杂货铺老板的小儿子,上边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本来也是父母心尖尖上的人物。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杂货铺老板去上货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掉到河里淹死了,有说是寻仇的,有说是意外的,但谁也没看见,谁也没瞧见。他母亲心里难过,忧思成疾,渐渐的人也就病弱起来,后来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他叔叔伯伯们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不知用什么法子把铺子抢了过去,卖货郎为了生计,于是也就成为卖货郎了。

  蕊妮哥哥也不是桂礼伯伯的儿子,按辈分算来应该是桂礼伯伯的侄子。说是他父亲年轻时和家族里的表妹相爱,两人年少无知时珠胎暗结,有了蕊妮哥哥。后来两家人不知怎的恶交了,这桩婚事也没成,表妹生下了孩子没三天,就偷偷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后来蕊妮哥哥的父亲也离开了家,这孩子便流落到了桂礼伯伯家里。桂礼伯伯见他生得瘦小,眉目又清秀,怕不好养活,便给他起了个女孩儿的名字,像养个小猫小狗一样养在家里。桂礼伯伯已经生了两个女儿,大姐雁生,二姐鹃生,往后排便是蕊妮哥哥了。

  不多时,祖父已经给我梳好了两个羊角辫儿,还带了俩朵头花,又给我换上了新做的裙子,穿上干净的小鞋子,把我牵到饭桌前坐下。桌上炒了几个小菜,都是时令的蔬菜,菠菜汁和面的饺子,一碟香椿芽炒鸡蛋,春笋丝炒肉和蒸腊肠儿。祖父已经吃过了,这时正端着一碗节骨茶小口小口的嘬着呢!我满脑子想着蕊妮哥哥和卖货郎的事情,哪有心思吃饭,胡乱扒拉了几口便拿了一块钱出门去了。

  出门一看,卖货郎正跟蕊妮哥哥往家走呢!一个多月没见,卖货郎更消瘦了,后颈背上有一个凸起的小结,想是长期低头所致。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更加苍白了,不说话时就像一幅画,但他一笑就完全不一样了,卖货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上扬,透着几分狡黠,像一头小兽。我小跑着追上他们,只见他二人裤腿上粘着几片草叶,鞋面上还有些许露水,想来是走了很远的路了。

  我递过一块钱:“货郎哥哥,我要一块钱的麦芽糖。”“好,”他打开匣子,给我拿了一大块切好的麦芽糖,撒上白白的糖霜,四四方方糖纸包好,递过来。突然他又像记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绣球,“给你,我往后不来啦。”我看了一眼蕊妮哥哥,蕊妮哥哥不看我,只说着:“你上次跟他说你想要个绣球,他给你带来了,接着吧,留个念想。”我接过绣球,这是个非常精致的绣球,用秸秆编成,还染了颜色,下边坠着好看的绒毛,不知怎么的,我的眼前浮起了一层雾气,大约是觉得以后再也吃不到糖了吧。我绞着衣角,怯怯的问他:“你要去哪儿呢?”

  卖货郎看了一眼我,摸了摸我的脑袋,“去读书啦,你以后也要好好读书。”“他母亲去世了,姐姐要接他去那边读书。”蕊妮哥哥望着远处的山岚,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我又问:“那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卖货郎点了点头,“会的。”他也不看我,语气幽幽的,也不知道是跟我说,还是告诉蕊妮哥哥。

  后来卖货郎就走了,蕊妮哥哥也走了,一直到我长大了,都没见过卖货郎,也没见过蕊妮哥哥。山涧里山花开了又谢了,桃子青了又红了,偶尔路上也响起“叮铃铃铃”的铃铛声,但那些摇铃铛的人,总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