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渔趣散文

时间:2021-07-03 11:22:48 散文 我要投稿

冰雪渔趣散文

我总认为记忆是忧伤的,因为它代表着失去,代表着永不再来,即使当时是令人愉悦的事情,但若干年后重新想起,也难免会令人生出些许的惆怅。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往事从来不会被复制,走了的人也不会再回来,所以我总是固执地喜欢用忧伤这个词汇来形容那些已经逝去的美好时光,譬如童年。
  ——题记
  东北的冬天总是那么漫长,幸好可以跟着三叔去西河套钏冰窟窿捞鱼,所以虽然不能去麦地里抓蝈蝈,也不能爬榆树掏鸟窝,却也是值得期待的。
  收完了苞米,三叔就在厦屋里翻出了冰钏,用手摸摸刃口,摇摇头。刃口已经有些秃了,刃尖也圆了,这样的冰钏很不好用。三叔扛着冰钏去找铁匠,将冰钏重新煅烧淬火。冰钏焕然一新,通体黑亮,阳光一晃,闪着紫色的光。
  冰钏是东北用来凿冰的一种传统工具,由两部分组成,上半部是一根半米长、碗口粗的原木,原木两端各有一根铁箍箍着,近上端一拃处有一根约半米长,擀面杖粗细的木棍横穿过原木,是冰钏的把手。下半部是一根四棱的铁杆,上粗下细,有着锋利的刃尖。凿冰时,人两手分握上端把手,冰钏垂直于冰面,两臂用力,用刃尖猛击冰面,坚冰随之碎裂。
  北方的冬天暴躁、蛮横,秋天诞着脸皮,还未及完全撤出,枝头还有几枚树叶在坚守,沟沿的三棱草还保留着一份残绿,它就突兀地来了,横扫千军如卷席,只一夜间,气温骤降、漫天飞雪、河水结冰。但这时还不能去钏冰窟窿,我还要耐着性子,必须等到水泡里的冰能禁住人才行。
  冬天是寂寞的,寂寞的天地,寂寞的人,仿佛一切都在梦中,只有轻微的鼾声,连一句模糊的梦呓都无法听见。我三番五次地去找三叔,询问钏冰捕鱼的日期。他只顾喝酒,红头胀脸地笑我心急,问急了就说,等我撒尿要用棍敲的时候才能去。我天天起早贪黑地去房山头对着墙根的积雪撒尿,淡黄的尿液在银白的雪地上浇出奇形怪状的花纹。天越来越冷,终于有一天,三叔说可以去钏冰窟窿了,为了他的这句话我等了很久,心里似乎长满了野草,荒芜、纷杂,没有一点缝隙。
  三叔将青马套在爬犁上,又装上冰钏、扫帚、铁锹、搅箩子、四五条麻袋,其中有一条麻袋是鼓的,里面塞满了神秘的东西。三叔穿着一件翻毛羊皮大袄,又在腰间系了条巴掌宽的牛皮板带,头上是一顶红毛狐狸皮帽子,护耳翻卷朝上,狐狸毛长而柔软,在风里呼呼地舞着,仿佛在他头上燃起了一大团欢快的火苗。那时三叔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他每天不喝酒都会醉,胡子也刮得格外干净,对我也更加亲切,总是摸我的脑袋,抽冷弹我一个“脑瓜崩”,不轻不重,他笑,我也笑。
  入冬后青马第一次出门,这之前它也是寂寞的,只无声地吃草,偶尔一只鸟雀的'鸣叫,也会让它停止咀嚼,扬起漂亮的头颅,侧耳细听。今天,青马离开马棚,回到了久违的广阔天地,它的血又沸腾起来,蕴藏在每一条肌肉里的力量都被重新唤醒,汇在一起,蓄势待发。天地一片银白,没有一丝杂色。青马撒开四蹄,健步如飞,笼头和鞍侧的铜铃,随着青马的脚步叮当乱响,声音清脆,劈开寂静寒冷的空气。青马一路撒欢,不时打一声响鼻,颈上的鬃毛在风里不知疲倦地跳着欢快的舞蹈。爬犁如箭,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三叔手持一杆长约三米的长鞭,在空中划着圈,鞭上系着两条红绸,像一大一小两只火鸟,围着马爬犁转圈追逐。三叔时而一抖手,鞭梢“啪”地一声在空气中炸响,声音在原野中回荡,惊起雪地中觅食的几只野鸡,扑棱着花翅膀窜向远处。
  西河套到了。冬天的西河套别有一番风韵,远看似乎有一层薄雾萦绕其上,朦胧缥缈,如入仙境,罩住了冰封的河面,也罩住雪掩的苇草。河套外围的柳条通,纯白一片,树挂晶莹剔透,粉雕玉琢,犹如玉树琼枝,枝条上挂满了毛毛茸茸的霜花,像一片梨树在春天里尽情开放。爬犁驶过,几只花喜鹊从枝杈间飞起,震落一团团霜雪,簌簌飘落,苇花一般。
  夏天,三叔常来西河套捞鱼,知道哪个泡子鱼多,而且知道哪种鱼多。水浅的泡子不能去,已经冻实了底,贴泥的地方只能有一群群呆头呆脑的山胖头。山胖头就是老头鱼,十分抗冻,即使被冻在了冰里,第二年开化的时候也还会活过来。但山胖头毕竟是小鱼,我们不会为了它去费劲地钏冰窟窿,我们要捞就捞大鱼。
  三叔选了一个大泡子,停下爬犁,解下青马,让它自己去草甸子里找草吃。青马尥了两个蹶子,又在雪地上打了一个滚,而后就兴奋地跑开了。卸完爬犁上的工具,三叔选了几处冰面,用脚趟着雪,画出一个个大圆圈。我依照吩咐,用铁锹铲去圆圈内的积雪,三叔又用扫帚把残留的雪沫扫净。冰是透明的,接近淡蓝,颜色像玻璃的截面,猫腰细看,可见冰下颤动的水纹,并不时地有鲫鱼黑色的脊背闪过。
  开始钏冰了,三叔操起冰钏,扎下马步,一下一下地凿向冰面,平滑如镜的冰面一声声脆响,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碎冰四溅开来,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又落在附近的雪地里。按着事先画出的圆圈,冰面渐渐地被钏出了一个直径一米多,半米深的圆坑。每钏一会,三叔就会冲我要来铁锹,清净坑里的冰渣。坑底的冰越来越薄,三叔站在里面,冰颤颤巍巍的,似乎有随时掉下去的危险。我忍不住提醒三叔,让他赶紧上来,他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冬天的冰和开春的冰不一样,冬天的冰都是横茬冻上的,能承受很大的压力,不像开春的冰,都是竖茬,即使有半米厚,也难禁住人。
  最后,坑底的冰也许只有二指厚的时候,三叔才满意地爬了上来。他早已脱下了羊皮袄,也摘下了狐狸皮帽子,头上腾腾地冒着热气,贴近脑门的头发上也挂了一层洁白的霜。他似乎累了,想喘口气,就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掏出旱烟口袋,慢慢地卷了一支旱烟。我讨好地从他手中要过火柴,抖着手小心地给他点着。他深吸一口,对着我喷出一口呛人的烟雾,我“吭吭”地咳嗽起来,他则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冲我笑。吸完一支烟,他竟然仰在了雪地上,脸向着高远白亮的天空,眼角弯着,嘴角翘着,不知道在对什么微笑。静默地笑了一会,他忽然转头对我,问那天他领回家的那个女人好不好看,我知道那是他相中的姑娘,就说好看,像画上画的一样,为了讨他高兴,我又说长大后我也要找那么好看的姑娘做媳妇。他笑出了声,先伸出手捏我的鼻子,然后就翻身而起,说,准备好了,要出鱼了。
  三叔重新把冰钏拿到手里,翻转过来,高高举起,用原木的顶端用力地砸了下去。“呼隆”一声巨响,坑底的薄冰一下子被砸透,现出了一个大冰窟窿。一股和冰窟窿一样粗的水柱,在四面冰层的巨大压力下猛烈地喷了上来,竟有半米多高,脚下的冰层“嘎嘣嘣”的响着,同时有无数条冰纹以冰窟窿为圆心,曲曲折折地向四周迅速地蔓延开来。随着水柱,无数的鲫瓜子、鲤拐子,鲶鱼、泥鳅和冬眠的青蛙源源不断地涌出,有的直接蹦到冰面,上下跳跃拍打着身子。三叔赶紧拿起搅箩子,伸进水里向上捞鱼,每捞一网,都有一二十斤。捞出一网,三叔就反手将搅箩子扣在身后的冰面上,各种鱼脱网而出,翻滚着,跳跃着,直至身上的水冻成了冰,跌落在雪地里,却仍然大张着嘴,鳃盖努力地张合着。
  冰窟窿里的水不住地翻滚着,像沸腾的火锅。三叔一网一网地捞了好半天,水花才越来越小,鱼也越来越少。最后冰窟窿里的水慢慢地落到了冰层之下,三叔才收住手,转身一望,身后的鱼已被冻得梆硬,一个摞着一个,堆成了小山。整个上午,三叔钏了四个冰窟窿,光捞上来的鱼就有二百多斤,装了整整三麻袋,其中有一条肥胖的大草根,有二尺来长,将近十斤重。
  那时屯里人去西河套捕鱼,无论冬夏,都会在中午的时候就地取材,生火烤鱼或炖鱼,痛快地喝酒,来顿野餐。农民常年辛苦,缺少娱乐,都不约而同地格外珍惜这次机会,权当清苦生活中的一次愉快的休闲。
  中午了,我不住地抬头看日头,一个劲儿吵吵着饿,三叔于是停了下来,从爬犁上搬下那个鼓鼓的麻袋,解去袋口的麻绳,一样样地向外掏着各种东西。一口小铝锅,一个扁扁的铁壶,我知道那里满满地装着烧酒,还有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咸盐、红辣椒、两个冻馒头,甚至还有两双竹筷子。去柳条通里捡来碎草和干树枝,我们把篝火烧了起来。三叔又去冰窟窿里舀出了半铝锅河水,捡了两条肥鱼,也不开膛刮鳞,直接放在冰面上用铁锹一斩两段,投入锅里,放入一把咸盐和几只红辣椒。我不住地向火堆里添着树枝,火苗舔着锅底,鱼汤底下“咕嘟嘟”地冒着鸡蛋大的气泡,升到汤顶,“啪”地裂开,放出一股满含香味的热气。鱼已炖熟,鱼油被熬化,融进汤里,汤慢慢地变白,像牛乳一样。我将两个馒头,用树枝串上,放在火旁烤至金黄,直到冒出焦糊的香味。
  开饭了,鱼肉细嫩鲜香,夹起一块鱼肉,在汤里涮一下送进嘴里,汁水四溢,香味扑鼻,就着烧好的馒头一吃,滋味不同凡响。三叔在红火炭上把酒温热,先吞下一口鱼肉,然后仰脖向嘴里倒入一大口烧酒,闭上嘴,酒在他的口腔里停留两秒,才闭目咽下,又张嘴哈出一口热气,露出惬意的微笑。
  那天酒足饭饱后,我和三叔又钏了两个冰窟窿,捞了几十斤鱼,直到日头发红,才收拾工具,用口哨唤回青马,满载而归。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西河套广袤无边,是我们的乐园;那时三叔风华正茂,对新生活充满了渴望和信心。可是如今,再回故乡时,西河套早已消失了踪迹,三叔也于几年前因肝硬化不幸早逝。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那么脆弱,禁不住岁月的磨砺,今夜,我只能用笨拙的笔去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和那时光里默默远去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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