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9月28日,徐志摩陪同任叔永、陈衡哲等一班中外名流,由上海乘看潮专车,逶迤南下。车抵斜桥时,杭州一行人已等候在那里了,船上加胡适、曹诚英、陶行知等共约十人,这一帮游客向杭州湾进发,然后弃舟步行,径往观潮胜地盐官镇……
徐志摩与胡适 创立新月社
1923年伊始,徐志摩就收到一封词锋凌厉的劝诫信,写信人正是乃师梁启超。老先生为何如此激忿?1922年3月,张幼仪被动答应只作徐家媳妇、不为志摩之妻的约定后,徐志摩刊布离婚申明。张幼仪此番远涉重洋万里寻夫,为的是团聚,得到的却是分离,一时舆论哗然。心中点燃了新期待的徐志摩,1922年9月,断然离欧回国。故国秋风,游子归来,然而他面临的,不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无奈,更有恩师质疑的尴尬。
徐志摩在与前辈进行了激烈的思想碰撞之后,豁然亮出爱之大纛:“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徐志摩所谓“唯一灵魂之伴侣”,正是清风秀骨的林徽因。林虽然也写诗,却天生建筑师坯子,她懂得结构的重要,她心里清楚,她与他,形成不了稳固的结构。可叹你在那里慷慨激昂,却是错把友情当爱情,她只能渐行渐远了。桃花流水春去也,到底意难平。
1923年初,为了在乱世中,保持一份激情和雅兴,徐志摩与胡适等情趣相投的文化人,发起不定期的聚餐会,进而由聚餐会改立新月社,并在北京石虎胡同租了一所房子,作为活动场所。情场前途未卜,为了诗,为了友情,徐志摩终于与友人共同打造了一所诗巢,或是一处营地。
徐志摩无疑是一粒奇异的情种,但他毕竟还有一颗跳动的诗心。风正起于青苹之末,潮始孕于波涛之下。命里注定,他既要在情海里飞舟,也要在诗海里扬帆。
那一年的钱塘观潮
这年8月下旬始,徐志摩因祖母去世在家居丧。因为闷得慌,便给胡适写信诉苦:“不知怎的,像是鸽子的翎毛让人剪了,再也飞腾不起来。”
之前,在西子湖畔,胡适与曹诚英之恋悄然拉开了帷幕。在胡适婚礼上作伴娘的三嫂之妹曹诚英,离婚后在杭州女子师范学校读书。同乡汪静之对曹诚英一往情深,无奈曹是汪已故未婚妻的姑姑。正当曹举棋不定之时,旧雨剪烛,胡适像一道光,恰到好处地照射过来,双双很快坠入爱河。其后胡适恋恋不舍地回到上海。此间,免不了鸿雁传书,终于在曹诚英的呼唤声中,6月8日,胡适回到杭州,24日便在湖畔烟霞洞筑下爱巢。
据《武林旧事》记载:“浙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最盛” 而观潮的胜地,恰在海宁。1923年9月28日这一天,正值农历八月十八。静极思动的徐志摩,要在这一天,推波助澜,际会当今风流人物。
9月25日是中秋节,徐与堂弟同游西湖,因时间晚了,没去烟霞洞访胡适,第二天,径往烟霞洞,而胡适却与高梦旦一早去了花坞。27日徐志摩与胡适、陶行知约定,翌日在斜桥会合,同往海宁观潮,然后匆匆赶往上海,面邀任永叔、朱经农诸人。
陶行知这一年被推选为南京安徽公学校长。他率先在公学推行三三新学制,即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与美国中学教育接轨。这个学制是在胡适力主下刚获通过的,陶行知用这种实际行动响应了这位安徽老乡。9月,陶行知由北京南下,先去上海商务印书馆找朱经农。他带来了《平民千字课》手稿,请时任印书馆编辑的朱经农再修改修改,不久该书由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办完这件事后,陶行知便由上海来到杭州找老乡胡适。
经紧张的穿梭联络,28日,徐志摩陪同任叔永、莎菲(陈衡哲)、朱经农、莎菲的美国老师Ellery、汪精卫(任叔永代邀)一班中外名流,由上海乘看潮专车,逶迤南下,众人在斜桥下火车。车抵斜桥时,杭州一行人已等候在那里了,船上加胡适、曹诚英、陶行知等共约十人,这一帮游客,分乘两船,向杭州湾进发。这一段水路,至少十来公里,然后弃舟步行,径往观潮胜地盐官镇。
斜桥会合当儿,临近正午时分,午餐也准备齐全。于是,“大家集在一只船里用餐,十个人挤在小舱里,满满的臂膀都掉不过来。饭菜是大白肉、粉皮包头鱼、豆腐小白菜、芋艿,大家吃得很快活。我替曹女士蒸了一个大芋头,大家都笑了。”关于这一餐船宴,84年后的2007年,当代作家洪烛,在《海燕都市美文》上发文,别有一番描绘:“他们一边欣赏两岸风光,一边吃了一餐富有当地特色的船菜,菜谱是:小白菜芋艿、鲜菱豆腐、清炒虾仁、粉皮鲫鱼、雪菜豆板泥、水晶蹄膀、芙蓉蛋汤,胡适他们赞不绝口。”显然,在菜谱的记述上,两者略有差异,但我想洪烛一定另有资料来源吧。
说是观潮,但看潮又似乎不是这一天的重头戏,不知何故,连主人的日记,都略而不提。也许这班人,未到海边,早就心潮澎湃了吧。徐志摩说:“我原定请他们看夜潮,看后即开船到硖石,一早吃锦霞馆的羊肉面,再到俞桥去看了枫叶,再乘早车动身各分南北。后来叔永夫妇执意要回去,结果一半落北,一半上南,我被他们拉到杭州去了。过临平与曹女士看暝色里的山影,黑鳞云里隐现的初星,西天边火饰似的红霞。”
杭州原班人马回去时,多了一个徐志摩,还多了一个汪精卫。秋天恰是持螯赏菊的大好时光,他们曾一同到楼外楼吃蟹,吃蟹有讲究,汪精卫可能不善此道,徐志摩因而讥他为“大外行”。
陶行知笔下的 徐志摩
按推测,这次观潮的主客,应当是烟霞洞那一对情侣--胡适与曹诚英。但从《西湖日记》里我们看不到这一点,至多读到一两句徐对曹的格外殷勤的记录,而用笔最多的,反而是披着孙中山信徒外衣的政坛明星汪精卫:
“……叔永介绍了汪精卫。一九一八年在南京船里曾经见过他一面,他真是个美男子,可爱!适之说他若是女人一定死心塌地的爱他,他是男子,他也爱他……精卫酒量极好,他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的白玫瑰。我们讲了一路的诗,精卫是做旧诗的,但他却不偏执,他说他很知道新诗的好处。但他自己因为不曾感悟到新诗应有的新音节,所以不曾尝试……”
放下徐的日记,且让我们把镜头稍稍向前推移一下:1924年,孙中山先生仙逝,《总理遗嘱》由汪精卫执笔记录,它表明,这位政坛明星的脚,离中国的权力中心不过一步之遥了--那天他大概有众星捧月的快感,海阔天高,诗酒酬唱,怎能不意气风发?
又是一年秋光好,在新月社的一次活动中,徐志摩结识京师名媛陆小曼,陆虽是北大教授王庚的妻子,但一个倾慕其才情,一个迷恋其风情,两情一拍即合。徐与陆也许更不是一副好的结构,但他俩同具诗人气质,只要愿意,一步登上月宫,折丹桂,邀吴刚,岂奈我何?不过后来,胡适与陆小曼之间又上演了一场没有爆发的“四角纠纷”--当年有传言,说最初是胡适看上陆小曼,无法跟太太离婚,小曼才转而许身志摩的。待到徐志摩和陆小曼的风流事传遍九城,而胡适又尽力撮合……这些,当然是后话了。
陶行知闻讯,回忆前年观潮途中的一番对话,写了一篇《精卫与志摩的喜事观》,发表在《申报自由谈》上。他与汪终究不是一路人,但以他与志摩的友谊,对其人生取向,自然有所惋惜:失了恋才写出好诗来,歌德失掉夏绿蒂而《少年维特的烦恼》一书却占据了普天下青年们的心灵,志摩知道这个道理却不能终身奉行;小曼答了一声Yes之后,诗神便向志摩不告而别了。他当然还会做诗,只是没有从前的那么好;在爱读诗的人们看来是何等重大的一个损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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