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人的名字,不外乎约翰、玛丽、伊莉莎白,正如中国人眼中他们的脸,大家都差不多。而中国人的名字却是中国文字中的一道景观。因为中国的文字意象繁复微妙,不同姓名的结合常给人一种直观印象,再与其人的真实面貌对照,便耐人寻味。
毛泽东、周恩来,名字都有预见性;钱钟书,也概括了他的一生。姓李名白字太白,必定是浪漫的诗人。“桂英”本该是村姑,用“穆”一压,俗气全消,成了英姿飒爽的挂帅巾帼。罗心、罗边、罗圈、罗沿;单把、单轴、单股、单面,构思新颖,别致的同时显示出身份,是较为心腹的家丁。
有些人,听名字就让人怀想不已。纳兰容若,这4个字已经是一首词,其风流旖旎、绝世才心一露无遗。苏曼殊、李叔同,这些绝代公子都在前朝,属于那个穿长衫的年代。我等无缘得见,只能在诗文中想象其翩翩丰华,为之销魂。
《三国演义》里颇有一些好名字:关羽、吕布、杨修、袁术,都别致异常。最好玩的是曹操--中国人能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一种大气魄,但若译成英文,便成了CaoCao,没有阴阳上去之概念的外国人对曹操的直觉是童稚可爱,恰好与他雄才伟略、乱世奸雄的气质相映成趣。
从前曾见一副对联,很有趣,可惜只记得上联了:
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下联应对“相如”的似乎是“无忌”。历史人物我只知道长孙无忌,这名字天生高贵,气派非凡。金庸小说里有个张无忌,因为“张”的凡俗,他纵然无忌也只是个普通人。
现在有很多女孩子写精短爱情故事,她们绝不会让男女主角姓张姓李姓刘,而是不约而同都想到了乔、柯、林、枫--都用一个字来称呼他或她。由于泛滥及口味一致,这些字眼不幸成为文艺腔的窠臼,我每每要设法绕过去,煞费苦心。可我想出来的名字往往也很假,矫情,一望而知查无此人,远不如真名实姓那么理直气壮。
谢婉莹是个美丽的名字,改成“冰心”,去掉了女性的姿态和气息,惟以灵魂示人。苏童原名童忠贵,听起来像某镇某街童家铺子老板之长子,他忙不迭地改了。贾平凹本来叫“平娃”的,眼看就成山坳里背篓拾柴放羊的娃了,所幸他读书解字,妙手回春。如此,当他被称为大师级作家时,方才名正言顺,否则大伙儿听到“大师级作家贾平娃”,非晕过去不可。
张爱玲以文章自恃,行不更名,她恶俗的名字也炫然闪烁如金。才气平庸些的,就以漂亮的笔名弥补。
尽管身不由己,人人都还是希望自己的名字独特、悦耳、脱俗,这是人情之常。毕竟,世上只有一个自己。谁愿意只做一个市井等闲之辈呢?名字寄托了理想。
姓牛可以叫牛得草,姓鱼可以叫鱼在洋,这都是好作品,象征了自由和幸福。可我姓蔡,就很无奈,姓蔡从来没有过好名字。“蔡小容”非但不能出名,且有不祥之含意。我也被不幸言中,果然什么都容不下,爱生气,爱生病。以前上高中时,有同学出谜语“秀色可餐”,打同班同学人名一,我浑然不觉,直到有人告诉我,谜底即“蔡小容”是也。我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还能作此种解释。
后来我上大学,读英文系,老师叫我Maggy。这在英国也是个滥俗的名字,译成“麦琪”,我本来觉得甚好,写文章就用它作了笔名。谁知诗人顾城魂断激流岛,另一位麦琪名震神州,我顿时成了尴尬人。出名出得半红不黑,竟要改名换姓从头来过么?那真要气死。我决心努力出名,一直到提起麦琪,大家都想到我,忘了那一个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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