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菲《十三岁的际遇》赏析

发布时间:2016-1-28 编辑:互联网 手机版

田晓菲

  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存在着一个“北大”,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天,偶尔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片沉静而美丽的湖光塔影。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似曾相识的风景,一些莫名的惊奇、喜悦与感动,从自己那充满渴望的内心悄悄升起。母亲告诉我:这,就是北大。

  十岁,乘汽车从北大校门口经过。身边的阿姨唤我快看快看,我却固执地扭过头去,口里说着:才不呢!现在若看了,以后再来上学不就“不新鲜”了吗?

  我从未怀疑过我要成为北大的学生。那份稚气十足的自信,似乎预示了一段奇妙的尘缘。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实现了童年的梦想;而且,在白驹过隙的弹指一瞬,这已是我来到北大的第三个秋天。

  蓦然回首,我仿佛认出了两年前的自己:短短的头发,天真的目光,还不满十四岁,完全是个一脑子浪漫念头的小女孩,对什么都充满了兴趣与好奇。纷扬的白雪里,依稀看到她穿着蓝色羽绒衣,在结冰的湖面掷下一串雪团般四处迸溅的清脆笑声。如今,秋风又起,树枝树叶交织出金色的穹隆。落叶遍地,踩上去很柔软,好像此时此刻不胜凉意的心情。眼看八七级新生穿着军训时领来的绿军衣满校走,我才恍悟到自己已是三年级的“老生”了。悄立在朋友般亲切的三十五楼下,不由地感到有些茫然若失……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了。我似乎应该对你说点儿什么,北大。不是已经和你朝夕相处整整两年了吗?不是已经长成亭亭少女、就要度过自己的十六岁生日了吗?但平时常在嘴边的歌这会儿全都沉默了。我望着陌生而又熟悉的你,北大,两年里积攒下来的那么多话,竟全部悄悄沉淀了下来。

  才进校门,高年级同学就带着我们参观北大图书馆。当时,好像还看了一个介绍图书馆的纪录片。入学之初那句颇为雄壮的誓言--“我不仅为北大感到骄傲,也要让北大为我感到自豪”--在图书馆大楼的映衬下骤然显得苍白无力。我紧闭着嘴,心头涌起一种近乎绝望的感觉:四百万册图书!实在难以想像。而其中我所读过的,大概连这个数目字的最小的零头都不到吧!不知怎么,我回忆起了1983年在青岛过夏令营时发生的一件事情:记得那时灯已熄了,我们在黑暗里躺在床上,随意聊着天儿。我和领队的那个小小的女老师正说得津津有味,我上铺的女孩却忽然哭了起来。我们惊讶地问她怎么了,她呜咽着答道:“你们知道得那么多,可我什么也不懂……”如今,我和女老师的谈话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可那女孩子的呜咽反倒长久而清晰地留存在心中。当我随着面孔尚未记熟的新同学一起走出图书馆的时候,我似乎刚刚理解了那因为自己的无知而抽泣的女孩……

  于是,自从小心翼翼地佩带上那枚白色校徽起,北大就不再是照片上的影像,不再是车窗外一掠而过的建筑,不再是小女孩心中珍藏的梦想,而成了需要用全部清醒的意识来对付的、不折不扣的现实。假如一生可以被分成许多阶段,那么与北大的际遇,便是又一个新的开始。

  可不,是开始--开始做美得有点迷离的梦,开始对从未涉足过的世界进行探寻。当我在图书馆里一排一排落上了些许灰尘的书架间徜徉,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里的女孩,怀着激动不安的心情启开了闪闪发光的仙宫大门,有时,并不急着翻检借阅,只在书垛给我留出的窄窄小径上慢慢地走来走去,以目光抚爱每册图书。中文的、英语的,都在以互不相同的沉默的声音,向我发出低低的絮语和呼唤。渐渐地,我的心情也变得和它们一样:沉静,愉悦,安详。

  就这样,简单而又美好地,北大为一个渴望以有限的生命拥抱永恒的小女孩打开了一扇神奇的窗子,从这微风吹拂的窗口,透进一片纯洁的真理之光。宇宙与人开始以全新面目向我揭示和呈现,我开始思索,开始疑问,开始摒弃,开始相信。北大为我展示了一个动人的新世界,在这令我惊喜的天地里,我渴望生活,渴望创造,渴望有一副轻灵的翅膀,摆脱这沉重的肉体的束缚,在无际的天空自由地飞翔!

  喜欢读北大的书,更喜欢读北大的人。有时,我特别愿意静静地站在图书馆阅览室的门口,看那些伏案读书者专注而入迷的神情;也愿意一边走向第三教学楼,一边听身旁经过的人高声争论着什么问题,--吸引我的,往往不是他们争辩的题目,而是北大人特有的敏感,学生特有的纯洁,言谈的犀利与机智,精神状态的生机勃勃;更愿意站在广告栏前,一张一张细细地读那些五颜六色的海报,为的是永不厌倦地重温北大清新自由的气氛。

  写到这里,不由吐了吐舌头,因为北大老师们的肖像,也一视同仁地留在了我的写生画册上:有的绅士风度,有的和蔼可亲,这个怪癖,那个潇洒,或于谈笑风生间“樯橹灰飞烟灭”,或于古朴凝重之中形成另一番风格……我喜欢由这些亲切的手牵引着走上令人耳目一新的通幽曲径,我喜欢师生之间那种平易而自然的关系。严谨治学,诚恳做人,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老师”二字的真正含义。我常想,北大就是一条生命饱满的河流,它从九十年前的源头出发,向那充满希望的未来流淌。尽管两岸风景变换,河上却始终有着渴望渡向美丽彼岸的船客,也有着代代相传的辛勤的舵手与船工。

  哦,北大,北大,你委于我心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因此,当有人问我大学两年收获了什么又失落了什么的时候,你叫我怎能以轻巧的“得失”二字,来衡量这因浸透了汗水、泪水与欢笑而格外充实的时光?

  “没有什么使我停留/除了目的/纵然岸旁有玫瑰、有绿阴、有宁静的港湾/我是不系之舟。”

  不止一次把这些诗句悄悄念给你,北大。千言万语,有时只能凝聚为这最浓最浓的几行。是的,我是一只不系之舟,曾经那样安恬地依偎在未名湖的臂抱里,但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向往大海的波涛。我没有忘记我的誓言,我渴望发现新的大陆,渴望从海洋深处为你、北大,撷取最灿烂的珍珠。

  不过,自七岁起便结识便热爱的地方是永远无法忘记的。“让我俯首感谢所有星球的相助”,为了我能在北大校园里度过一生中最美好的时期。正是在北大,我从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成熟。北大早已不仅仅是哺育我的母校,它是师长,是朋友,是我的一部分,一部分的我。它珍藏在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里,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和愚蠢又美好的少年的回忆一起,永远无法分割开来。

  “啊,也许有一天/意志是我,不系之舟是我/纵然没有智慧,没有绳索和帆桅。”

  是的,总有一天,北大,我也会离你而去。你却永远年轻着,微笑着,拥抱一代又一代青年人的梦想,激励一届又一届学子的抱负,也抚慰一年又一年桃李开落的惆怅。那么,我还会回到你的身边来,是梦是真,又有什么相干!我只要像当初一样,在老朋友般的三十五楼下小立片刻,那么我相信,所有逝去的岁月都会重新开花结果,所有往昔的梦幻都会再现,我将不顾头上苍苍的白发,再次像个十六岁的女孩那样,轻依在你湖光塔影的胸前……

  1987年10月于燕园

《十三岁的际遇》赏析

  这篇文章,是中国作家协会天津会员-田晓菲女士所写的。

  我初读几遍时,作者田晓菲女士抒发什么情怀,叙述什么,议论什么,我真是浑然不知。以至于我对这篇课文的理解,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至我在宿舍里读11遍时,我才知道全文以抒情和叙述为主,议论为心,组成了一篇形散而神不散的文章。

  “北大早已不仅仅是哺育我的母校,它是师长、是朋友、是我的一部分,一部分的我。”这句话写出了北大给了作者巨大的影响,形成了作者对北大的评价,表达了作者对北大深深的感谢和依恋。

  这篇文章以“我”对北大的眷恋做为贯穿全文的感情线索。这条线索很明晰,真切表现了作者对北大的热爱和依恋之情。我们小读者都是刚从小学毕业的,是很难理解较难理解的文章,所以仅仅有这点是不行的。作者还用空行把全文分成三段,使我们小读者更易理解这篇文章,使此文其意自见。

  “中文的,英文的,都在以互不相同的沉默的语言,向我们发出低低的絮语和呼唤。”用拟人的手法写出了书对“我”的吸引力,也使我走向了书的海洋。

  对田晓菲最新的书《留白》的书评:

  第一次读她的文字,是一本小书的后记,题目叫《一张白纸的最初印象》。那就是我对她的最初印象:纯真如白纸,一双好眼睛。

  后来逐渐读到她的文章,这种印象始终没有改变。这本《留白》,依然如此,尽管里面充满了前沿的学问、密集的信息。

  书稿为文章集,多为晓菲先生学术研讨会的论文,所以文章的一个特色就是现场感,有机锋,有论战的痕迹。文章可以分为三类:一古一今一外。

  晓菲先生是文学批评家。她有一双睿智眼睛,能挑出好东西,这足以颠覆我们的一些固有印象。比如潘金莲的形象,借了晓菲先生的眼睛,一切从此不同:

  她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那人便也深深地还下礼去。

  就象一出水墨画里的场景,若隐去结局,谁会想到他们不会同偕到老?晓菲先生接着说出了我们想说的:这对贪欢男女的初次相见直如龙凤对舞,那样的宛转,那样的摇曳生姿。

  而郁达夫。通常在他笔下读到的那个残世的少年在樱花树下匍匐的那抹阴郁的灰,四处尽是狭隘的木屋,作家诗化的描白将这种气氛一一添满。读者不禁入戏,魔境深处一遍又一遍的从绝望到哀伤、悲愤、““生存还是毁灭”。还未选择世界忽然间都死了。这是你我所读到的,看到的。

  在《半把剪刀的锐锋》这篇文章中,晓菲先生解读出了一个新的健康的郁达夫--

  淹没那一个畸病的,有传染性的郁达夫;即使承认了他的畸病,也还是要加之以一个比较堂皇体面的解释。经过了如此消毒处理之后,作为现代中国文学史上的怪异分子的郁达夫,可以说总算使人消除了一些对他的作品感到的不适与不安。然而,那怪异的成分,终究是在那里的,我们只要稍微凝望得深一些,久一些,就依然会晕眩于它的刺目的锋芒。这失掉了中心点的半把剪刀,尽管只有半把,依然锐不可当。读到这里,心中一点火苗蜿蜒伸展,对,那就是火种!熊熊的烈火因此而燃起,那就是生命,一切为艺术存在的永恒的动力。

  将来如有“郁学”,《半把剪刀的锐锋》当为重要一篇。

  她的另两篇论“金学”的文章,分别在美国“金学研讨会”和北京“金学研讨会”上宣读,勾勒出了金庸的一个“瓶中之舟”的意境以及金庸作品的“想像中国”意象。这两篇文章也该是“金学”必录文章。

  有时,文字中的晓菲先生是柔美的。信手拈来便有这样的文字,“每次用唾液沾湿的手指掀开一页--不是现代书籍这样硬白,脆响,不吸水的纸张,而是淹润柔韧的、另一个世纪的棉纸--都好象是在间接地亲吻一袭折叠的罗衣”。

  有时,文字中的晓菲先生是悠远的,她想像若是自己导演《金瓶梅》,“电影前半是彩色,自从西门庆死后,便是黑白”。

  她想像武松的出场:

  当他首次出场的时候,整个街景应该是一种暗淡的昏黄。人群躜动,挨挤不开。忽然锣鼓鸣响,一对对举著缨枪的猎户次第走过;落后是一只锦布袋一般的老虎,四个人还抬它不动。最后出现的,是一匹大白马,上面坐着武松:“身穿着一领血腥衲袄,披着一方红锦。”这衣服的腥红色,简单,原始,从黄昏中浮凸出来,茫茫苦海上开了一朵悲哀的花,就此启动了这部书中的种种悲欢离合。潘金莲,西门庆,都给这腥红色笼罩住了。

  这分明就是慈悲了,爱怜为慈,恻怆为悲。

  晓菲先生笔下的《金瓶梅》,有一种终极的关怀,一种对人性终极的拷问,审视后便有了一种精神的深度。歌德说:“我一直以为人生的问题是如何生,现在才知道真正的问题是如何死。”

  中国诗学有“深文隐旨”、“索物以托情”的理论,晓菲先生的金瓶亦然。借了先生客观,细致的比较和阐释,她的金瓶梅,隐了俗世红尘,弃了声色犬马。我们得以窥见生活的原样素色红尘--

  是长流水里泊着剥船,堤岸上植着桃杏杨柳的大运河;是马嘶尘哄一街烟的巷子,开坊子吃衣饭的人家儿,穿洗白衫儿、红绿罗裙的土娼;是地下插着棒儿香,堆满镜架、盒罐、锡器家伙的绒线铺伙计家里的明间房;是些个一顿狠七碗蒜汁猪肉卤水面、嚷着热茶烫得死蒜臭的帮闲食客;是从清河到临清县城之间,尘土飞扬的官道,那细细的、令人呛咳下泪的北方的黄土,玷污了素衣的红尘。

  读到这里,回首二十年前的月,一定也美到叫人痴迷。

  晓菲先生是天才,后来又认识到勤奋最重要。但世人不知道的,却是勤奋的方向。品位、灵性的东西与学问关系不大,与天分和童年时候经历相关。这个东西就是勤奋的方向,勤奋靠它来牵引。如在《对镜》一文的结尾,晓菲先生发现了文学的本质和奥秘所在:

  文学与哲学都是游戏,和小孩子在大海边用尽全副精神气力满怀喜悦地堆起一座沙堡无根本不同。贤人君子给了游戏一个恶名,真是可惜。或以为游戏与正经是两回事,也是误解。游戏的能力,和笑的能力,标志了人与兽的区别;但也只有严肃的人,有力者,才能游戏。否则,就不是游戏,只是油滑与轻薄。

  “久在学问里,复得返自然”。这是最可贵的纯真。

  她在域外经年。不仅在他国继续育人更汲取了西方思潮的沉淀,确定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弃去了传统学制下那么多的繁腐。这一点,与上个世纪的李长之先生非常相似,活泼泼的文学批评,是其是,非其非,视批评为创作。在日益全球化的语境中,大洋彼岸,也有一处中国古典文化的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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