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读诗
“红玉米、盐、山神、上校、伞、坤伶、C教授、巴黎、芝加哥、水夫、弃妇、乞丐、瓶、殡仪馆……”面对这串名词,我突然联想到绘画的基本功:素描。很容易的,就可以把它们分成静物和人物两类。读过痖弦诗歌的朋友,应该能够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是他的作品的标题。我想说的,就是“阅读痖弦的诗歌,好比翻看素描作品”。接下来,我就以线性结构素描来解构他的《红玉米》。
无点不成线,无线不成面,无面不成体。任何物体都是由点、线、面、体组成,《红玉米》就是典型的线性结构。
起笔“宣统那年的风吹着/吹着那串红玉米”,犹如我们画人物时,先画的那双眼睛,贯穿着整幅素描的位置、走笔及光暗,首先出现的这串红玉米,使接下来的的几个“犹似”,有了推演的空间。这串红玉米,本来只是一个点,但当它跟特定时间“宣统那年”连接,就成了一条线,一条贯穿全诗的主线。
接下来给这串玉米定格在某个方位:它就在屋檐下/挂着/好像整个北方/整个北方的忧郁/都挂在那儿。北方的屋檐下,忧郁是“他”的神情(他,而不是它)。然后,是一些在北方的情节,“犹似一些逃学的下午/雪使私塾先生的戒尺冷了/表姊的驴儿就拴在桑树下面”、“犹似唢呐吹起/道士们喃喃着/祖父的亡灵到京城去还没有回来”、“犹似叫哥哥的葫芦儿藏在棉袍里/一点点凄凉,一点点温暖/以及铜环滚过岗子/遥见外婆家的荞麦田/便哭了”,思维如视线,起伏变化,各有长短,如此众多的点,决定了这幅画的体积,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空间。而明暗交织(明的:雪、戒尺、驴儿、桑树、唢呐、道士、葫芦儿、棉袍、铜环、芥麦田。暗的:私塾先生、表妹、祖父、哥哥、外婆)的手法,更是加强了画面的强烈体感,使层次的空间,有了真实的质感(这种手法,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也经常可见)。这里的每一节,都是单独的面,它们似乎松散地呈现,仅靠前面那串红玉米来推演出来,其实不是,它们更多的,该看成是丰富了那串红玉米的内涵,使其因具备了“神情”而栩栩如生。
“就是那种红玉米/挂着,久久地/在屋檐底下/宣统那年的风吹着”,这句重复,起到的作用不仅是强调,更是对上述推演的结束,在素描中,这个步骤可看成是从整体出发,调整画面。
画面调整,就必须反复地用线表现形体,直到近似为止。“你们永不懂得/那样的红玉米/它挂在那儿的姿态/和它的颜色/我底南方出生的女儿也不懂得/凡尔哈仑也不懂得”,从往事回到现在,从自己年少回到年少的女儿,这种修正,是否增加了诗歌的厚度,还不得而知,但增加了阅读的空间感,却是明显了。“犹似现在/我已老迈/在记忆的屋檐下/红玉米挂着/一九五八年的风吹着/红玉米挂着”,这句跟前面的连在一起,形成一个拉力,或者说,“女儿”和“我”的两个面形成一块大面,把“宣统”年的那些面融合成一个体。
我觉得痖弦是有点绘画功底的,不然很难以“凑巧”来解释他的作品与素描如此贴近。翻了一下痖弦的个人资料,他在1949年去台湾以后,曾在国民党政工干校的影剧系学习。也许就是那个时候,素描这门美术基础,成为他在学习美学和影剧等功课时的附带课程,并在一段时间内,影响着他的诗歌结构。
就细微处而言,读痖弦诗歌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轻巧中参加了古典元素,上面这首《红玉米》自然包含在内。而就我的阅读范围来说,他的这种特点在《芝加哥》中发挥到了极致:“在芝加哥我们将用按钮恋爱/乘机器鸟踏青/自广告牌上采雏菊,在铁路桥下/铺设凄凉的文化”,“当秋天所有的美丽被电解/煤油与你的放荡紧紧胶着/我的心遂还原为/鼓风炉中的一支哀歌”、 “犹在中国的芙蓉花外/独个儿吹着口哨,打着领带/一边想着我的老家乡/该有只狐立在草坡上”、“于是那夜你便是我的/恰如一只昏眩于煤屑中的蝴蝶/是的,在芝加哥/唯蝴蝶不是钢铁”……不可否认,痖弦的作品吸引我的,就是很中国很东方的元素,离开这些,他的作品就会失去诱惑和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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