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浅读何其芳

发布时间:2016-1-7 编辑:互联网 手机版

  不知道读什么书才好。从庄周滑到幽梦影,又从李商隐滑到人间词话...遂拾起这一本,泛着旧色的、菲薄的一本:预言。青春如梦的诗集。诗人何其芳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写下的诗册,华丽而唯美、充满了浪漫抒情色彩的诗册。

  何其芳(1912~1977),一个几乎已经遗忘的名字,据说是中国新诗最后一人。预言,应算是他最美最成功的诗集了,全册分三卷,共收录其新体诗34首。

  卷一(1931~1933,北平)是全册精华之精华,合乎那句评“气质上,却更纯粹,更是诗的...”意境绝美。诗人用敏感多情的心写青春、爱情、欢乐与忧愁,轻灵、唯美、华丽而多情,言辞轻婉低徊,飘着淡淡的忧伤,带了唐时的风、宋时的雨,是美中之美,诗中之诗...卷一几乎首首都让人如此的喜爱。

  当然其中最完美的是,预言--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年轻的神?

  你一定来自那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儿的月色,那儿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暖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请停下,停下你疲劳的奔波,

  进来,这儿有虎皮的褥你坐!

  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

  听我低低地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声将火光样沉郁又高扬,

  火光样将我的一生诉说。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着野兽身上的斑纹,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样交缠着,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

  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你听见了第一步空寥的回声。

  一定要走吗?请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脚知道每一条平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不转眼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的脚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啊,你终于如预言中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轻的神?

  梦幻一般的彷徨、向往与吟唱。是爱情吗?是诗之神吗?是青春的期盼吗?她翩然来临,带着银玲般的如梦的歌声,带着似曾相识的温暖与生怯...还有无语的轻飘与骄傲...整首诗无论从写意、抒情、语辞、音韵等诸方面都近于完美,真的纯粹的诗。

  除这首压卷之作,卷一中另录的其它诸首也相当的美...

  季侯病。写刻骨的相思。很有几分宋词的美丽。“九月的晴空是多么高,多么圆!/我的灵魂将多么轻轻地举起,飞翔,/穿过白露的空气,如我叹息的目光!/南方的乔木都落下如掌的红叶,/一径马蹄踏破深山的寂寞,/或者一湾小溪流着透明的忧愁,/有若渐渐地舒解,又若更深地绸缪...”

  脚步。思念一位美丽活泼而颇具才情的女孩子。“你的脚步常低响在我的记忆中,/在我深思的心上踏起甜蜜的凄动,/有如虚阁悬琴,久失去了亲切的手指,/黄昏风过,弦弦犹颤着昔日的声息,/又如白杨的落叶飘在屋檐的荒郊,/片片互递的叹息犹是树上的萧萧”

  慨叹。抒写年少痛苦的爱情,充满了无比生动美好的想象“我饮着不幸的爱情给我的苦泪,/日夜等待熟悉的梦来覆着我睡,不管外面的呼唤草一样青青蔓延,/手指一样敲到我紧闭的门前”

  欢乐。应算是卷一中较明快的一首诗,在轻灵飞翔的时候,却仍带着淡淡的忧伤“对于欢乐,我的心是盲人的目,/但它是不是可爱的,如我的忧郁?”

  爱情。华美而如梦似幻,充满诡丽深情的意境“爱情是很老很老了,但不厌倦,/而且会作婴孩脸涡里的微笑。/它是传说王子的金冠。/它是田野间少女的蓝布衫。/你呵,你有了爱情。/而你又为它的寒冷哭泣!/烧起落叶与断枝的火来,/让我们坐在火光里,爆炸声里,/让树林惊醒了而且微颤地/来窃听我们静静地谈说爱情”

  赠人。应是抒写单相思的痛苦。读它甚至都能触到诗人那颗深情而敏感的心“对于梦里的一枝花,/或者一角衣裳的爱恋是无希望的。/无希望的爱恋是温柔的。/我害着更温柔的怀念病,/自从你遗下明珠似的声音,/触惊到我忧郁的思想”......

  尤爱卷一。

  卷二(1933年~1935年,北平)。主要是怀人、写景、怀想与抒情等。有了感叹现实的影子。其中一首,梦后。写一位少女羞涩的爱情,颇有卷一的风韵。“生怯的手/放一束黄花在我的案上。/那是最易凋谢的花了。/金色的足印散在地上,/生怯的爱情来访/又去了”

  古城。悲而苍凉,胡琴呜咽、悲绝地回旋着,有汉时的风沙,唐时的浪人,宋时感伤的泪...时光飞纵千年“一个幽暗的短梦/使我尝尽了一生的哀乐。”“悲世界如此狭小又逃回/这古城。风又吹湖冰成水”

  卷三(1936年~1937年,山东莱阳)。诗人逐渐走出了象牙塔,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世界,开始怀疑并否定自己。这时期其诗作中有了些现实主义的影子,诗意正在褪却铅华、返朴归真,但诗也正在慢慢远离诗意。送葬。“燃在静寂中的白蜡烛/是从我胸间压出的叹息/这是送葬的时代”“我再不歌唱爱情/像夏天的蝉歌唱太阳”“在长长的送葬行列间/我埋葬我自己”...醉吧。副题则干脆是“给轻飘飘歌唱着的人们”。完全否定了曾经那个梦着美丽与温柔的自己“我在我嘲笑的尾声上/听见了自己的羞耻:/“你也不过嗡嗡嗡/像一只苍蝇。”/如其我是苍蝇,/我期待着铁丝的手掌/击到我头上的声音 ”...

  很遗憾,当梦想美丽的足踏上了艰辛无耻的现实土地,梦想随即破灭。唯美的诗人死去,唯美与诗一同死去。我们仅只得到并看到了一个现世的、普普通通的诗人与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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