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选讲--古诗十九首

发布时间:2016-3-21 编辑:互联网 手机版

长虹中学 吴喜华

行行重行行 古诗十九首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是一首在东汉末年动荡岁月中的相思乱离之歌,写一女子对长期远离的情人的沉痛思念,情真、景真、事真、意真,读之使人悲感无端,为女主人公真挚痛苦的爱情呼唤所感动。人生“悲莫悲兮生别离”,情人间会面无期的离别之恨,更会使他们终日怅惘,心灰意绝。作品抒发思妇的离别之苦,盼望之切,相思之痛,无端的猜疑,以及岁月催老、空负佳期的悲怆,欲说还休,欲罢不能,只好强自宽解的自怜,真实而生动地刻画了这一特定情势下女方当事人的曲折心理,表现了人类共有的复杂情感,因此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

作品章法摇曳,回环往复,文势奇纵而又高浑自然。前六句追述始别,夹叙夹议。首句即以涵盖全诗之势竦起,接写道路之长,间阻重重,然后以“会面安可知”一顿,补足上文并勾起下情。中六句正叙相思之痛,用的是比兴衬托手法。先以“胡马”二句横插一笔,以动物的本能比方人类的自觉,希望情人尽可能地向自己、向家乡靠拢。想象奇诡,警策有力。接着笔锋一转,写情人与自己非但没有靠近,反而日趋遥远。这给她的内心造成了严重创伤。“衣带日缓”暗示自己的瘦弱,间接写情,以衬思念之切。“浮云蔽日”则是猜忌:她怀疑有“第三者”插足,使情人忘却了自己。无端猜忌是在抒发其期待屡空后的一腔幽怨。文势突兀奇纵,全诗进入高潮。后四句缓收全篇,写岁月催老,徒思无益,决心“努力加餐饭”。用爽语作结,使我们看到了思妇性格的另一面。但她的爽朗敌不过她的痴情,明日一早相思还会重演,因此这仅只是一种强自宽解。在章法上,结句与“衣带”一语相呼应,针线细密,回环无痕。就全篇而言,首叙初别之情--次叙路远会路难--再叙相思之苦--末以宽慰期待作结。虽然多次换笔换势,曲折往复,但始终一气相生,处处妥贴,浑然一体,达到了自然天成的程度。

本诗的此兴手法新颖别致,语意奇警。“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借鉴了屈原“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哀郢》)的语意,并开启了陶渊明“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归园田居》)的创新法门。虽然,屈诗突出了誓死归根的意志,陶诗唱出了对自由的渴望,与屈陶相比本诗有些温厚,但却适合思妇的身分和心境。作品用衣宽暗示体瘦,以衬人物的痴情,震荡读者的血脉。影响所及,有陆机的“揽衣有余带,循形不盈襟”(《拟行行重行行》);萧纲的“欲知心恨急,翻令衣带宽”(《当垆曲》);终于出现了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凤栖梧》)的千古绝唱。《西厢记哭宴》:“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这一精采绝艳的曲辞,显然也从本诗受到过启发。诗中的游子虽未出场,但“行行重行行”即是其写照。联系汉末文士的共同遭遇,也可想象其奔波不已、以图仕进的辛酸。因此,本诗借思妇之口,同时也唱出了一代文士的悲哀。

步出城东门 古 诗

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我欲渡河水,河水深无梁。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

这是一首客子思归的诗歌。诗的内容和风格都与《古诗十九首》相近,当也是东汉末年的文人作品。

东汉末年,朝政被大官僚和宦官交替把持,一般读书人仕进十分困难。为了求得一官半职,他们不得不“离其父兄,去其邑里”(徐干《中论谴交》),四处飘荡,寻找出路。在这种情况下,当时政治首都洛阳,自然就成了四方游子谋求仕进,猎取功名富贵的场所。但是,希望进身的人一天天增多,而官僚机构的容纳毕竟有限,加之当时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政治上的腐化和堕落已达顶点。这就势必造成得机进幸者少,碰壁失意者众的现象。一些文人颠沛困顿,前途渺茫,因而他们的创作也就自然带上了一种浓郁的感伤色彩。这首诗歌的作者,就是这类士子中的一员。

诗歌的开头,刻划了一个失意、傍徨的游子形象。徘徊的地点,“城东门”,当即洛阳的东坡门。诗人流宕他乡,举目无亲,进身无门,胸中的苦闷自不待言。在百无聊赖之中,只好到城外走走。“步出城东门”,一个“步”字,准确传达出了诗人“求宦一无成”的寂寞无聊情绪。诗人“步出城东门”,不是为了闲步观景,而是想“聊舒吾忧”。但是,来到这里,却勾起了一股使他更加动情伤感的情绪。因为“城东门”紧连着“江南路”,而江南则是他的家乡之所在。徘徊于这里,诗人心中的失意苦闷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更增添了一种思乡念远的愁怀。这股愁怀通过“遥望”这一动作,生动形象地表现了出来。家乡迢迢,路远难致,诗人不能不悲,不能不感慨系怀。而这千愁万绪,作者却没有作直接的倾诉和抒写,似乎是要把它抑郁于心中,让读者去感受,这就收到了更加强烈的艺术效果。“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这两句是由“遥望江南路”而触发引起的回忆。久客他乡,本已十分苦闷,却又客中送客,景况也就愈加凄然。送走的客人的身份,诗中虽然没有作任何交待说明,但读者却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一定也是与作者同样的失意游子,同是天涯的“沦落”之人。妙的是,作者对送客之事采用回忆的笔法来写,而且不直接描述那与“故人”分别时的黯然伤神场面。因为那样的场面是一般读者可以想象出来的,所以诗人用“前日”二字一笔带过,用的是虚笔。而客走之后更加难耐的失落与惆怅,孤独与伤感,却是一般的读者不易注意的,因而采用回忆的手法,着重衬托目前的凄凉。尽管如此,诗人仍然没有忘记景物对感情表现的作用,诗句用“风雪”二字,巧作点染,送客之景,也就历历如在目前了。

“我欲渡河水,河水深无梁”两句,既是写景,又是比喻,写诗人眼前的困顿处境。它应当包含两层含义:一是写欲进不可得的苦恼,要想觅得一官半职,然而却没有人给自己引荐;二是写欲罢不能的悲哀。象“故人”那样归去吧,却又无一成就,无颜以对家人。无奈,诗人只能想象着“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了。事实上,变成“双黄鹄”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那么,与故人一同归去的想法也就只能是想一想而已,这无可奈何的感慨之语,自然是无法使作者从眼前的困境中解脱出来的。至此,诗歌在无限的伤心忧愁中结束了。但诗人的苦闷和悲哀不仅没有得到丝毫排遣,反而更加增强了。浓烈的愁苦之情充溢于字里行间,深深打动着读者的心灵,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步出夏门行龟虽寿 曹操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龟虽寿》所表达的思想感情与《观沧海》是一致的。但《观沧海》是写景诗,以景抒情。此篇则完全是一篇富有人生哲理的抒怀言志之作。这首诗写于北伐乌桓胜利的归途。此时,曹操已经五十三岁,在古代,这已是将近暮年的年龄。虽然刚刚取得了北伐乌桓的胜利,踏上凯旋的归途,但诗人想到一统中国的宏愿尚未实现,想到自己已届暮年,人生短促,时不我待,怎能不为生命的有限而感慨!但是,诗人并不悲观,他仍以不断进取的精神激励自己,建树功业。《龟虽寿》所表达的正是这样一个积极的主题。

全诗以生动形象的比喻开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神龟,是一种神灵的龟,典出《庄秋水篇》:“吾闻楚有神龟,死亡已三千岁。”意思是说,楚国有一只神龟,活到三千岁才死。诗人反用其意说,神龟虽然长寿,也有终了的时候,即使活到三千岁,它也要死亡。腾蛇,是一种神话里的蛇,与龙同类,能兴云驾雾。《韩非子难势》:“飞龙乘云,腾蛇游雾。”诗人则说,腾蛇虽有这么大的本领,最后也还是要死亡,化为灰土。诗歌一开头,就用这两个形象的比喻说明世间万物都不是永恒存在的,新陈代谢是大自然的根本规律。这就等于告诉人们说,人虽寿夭有别,但最终都是要死的,表现了作者朴素的唯物辩证思想和无神论的观念,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既然人总是要死的,那么是不是可以对人生采取消极悲观的态度呢?诗人认为这是不可以的。承认生命有限正是为了充分利用这有限的生命,建功树业,有所作为。因此,诗人紧承上意写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己。”千里马虽然老了,卧在槽旁,仍旧有驰骋千里的志向;有抱负有志向的人,即使到了暮年,其雄心壮志也毫不减弱,以上四句,可以说是全诗的点题之笔,表达了诗人对人生和事业的看法,充满积极进取的精神。接着,诗人又进一步发挥了这一主题思想:“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以永年。”盈,是满的意思,可以引申为寿;缩,是专职的意思,可以引申为夭。这就是说,人的寿命的或长或短,不完全出于天定,只要调养有方,是可以保持身心健康、延年益寿的。全诗以形象的比喻、明快的语言表达了一种人定胜天的非宿命论的思想,体现了诗人达观、积极的人生态度,昂扬、进取的精神。它告诉人们,事在人为,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它激励人们,不要哀叹时光的流逝,丢弃那种人到暮年无所作为的悲观消极思想,要象那匹老马一样,老当益壮,奋斗不息。

《龟虽寿》与《观沧海》思想性艺术性都达到了很高的地步,但两诗在写作手法上并不相同。《观沧海》以“景”取胜,在写景中,包含着诗人浓郁的主观抒情色彩。《龟虽寿》则是以“理”见长,作者犹如一位饱经世故的哲人,运用生动形象的比喻进述着一个人生哲理,引起人们深沉的思索和强烈的共鸣。

赠从弟(其二) 刘桢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悽,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刘桢的诗刚劲挺拔,卓荦不凡。《赠从弟》共三首,为其代表作,尤以第二首著称于世。该诗貌似咏物,实为言志,借青松之刚劲,明志向之坚贞。全诗由表及里,由此及彼,寓意高远,气壮脱俗。

起首二句,即以松的高洁之态动人情思,谷风的肃杀之声逼人警觉。用“亭亭”标示松的傲岸姿态,用“瑟瑟”摹拟刺骨的风声。绘影绘声,简洁生动。又以“谷中”映衬“山上”,更突出了位居全诗中心的青松的傲骨。起首二句以客观描写为主,三四两句则加强了抒情的氛围。而且在似乎不相关的松和风之间冲突顿起,令听者心惊,观者颜开。两个“一何”强调诗人感受的强烈,一“盛”一“劲”表现冲突的激烈和诗人的感情倾向。第三句诗顺接第二句,第四句呼应首句,章法绵密,展开有序。五六两句,由风势猛烈而发展到酷寒的冰霜,由松枝的刚劲而拓宽为一年四季常端正,越发显出环境的严酷和青松岁寒不凋的特性。诗的意境格外高远,格调更显得悲壮崇高。松树和环境的对比也更分明,而松树品性的价值也更加突现出来。最后两句变换句式,以有力的一问一答作结。诗人由外而内,由表层到深层,把读者眼光从“亭亭”“端正”的外貌透视到松树内在的本性,以此表明松树之所以不畏狂风严寒,是因为有坚贞不屈的高风亮节。全诗以松树为中心,写得集中紧凑。反复咏歌,却不平板单调。用词朴素无华,风骨雄健,气势有力。不重在工笔细描,而以层层深入事物的内核见长。

这首诗名为“赠从弟”,但无一语道及兄弟情谊。我们读来却颇觉情深谊长,而且能同诗人心心相印。这是因为诗人运用了象征手法,用松树象征自己的志趣、情操和希望。自然之物原本自生自灭,与人无关。但一旦诗人用多情的目光注入山水树木、风霜雷电,与自然界中某些同人类相通的特征一撞击,便会爆发出动人的火花。这种象征手法的运用,刘桢之前有屈原的桔颂,刘桢之后,则更是屡见不鲜,且形成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特征之一。刘桢如果直接抒写内心情感,很易直露,便借松树的高洁来暗示情怀,以此自勉,也借以勉励从弟。全诗关于兄弟情谊虽“不着一字”,但味外之旨却更耐人品尝。

梅花落 鲍照

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

在东晋末至刘宋时期的诗人群中,鲍照可算得是佼佼者。鲍照的诗,以乐府见长,五言诗也不少,但成就不及乐府诗。他的诗多有讽谕慷慨之辞,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现实社会中的黑暗和不平,这可能是和他出身家世贫塞、仕途遭遇坎坷有关。这首诗是托物言志的,写的是梅花,说的是人。在我国古代诗歌中,梅花向来被认为是高洁、馨香的品格的象征,是凌霜傲雪的气骨的写照,但鲍照却另是一种寓意,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开头两句就点出诗人与众不同的构思:庭中杂树很多,为什么偏偏要为梅花而咨嗟呢?诗人自己设问说:“问君何独然?”读者也期待他作出解答。“念其霜中能作花”以下各句,全部是诗人的议论,但不是抽象的议论,而是把说理寓于具体形象的描述之中。“念其”、“念尔”是两个层次的递进,首先是颂扬梅树的正面品格,在风霜雨露之中,众芳芜秽,独有梅花盛开,果实累累,故人们赞美“十月先开岭上梅”的高超风韵。“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在春天,又“摇荡春风媚春日”,都赞誉梅树有经风雨,抗霜雪而顽强生长的活力。

但是,这些描写只不过都是铺垫。全诗的主题是“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两句。前面“念其”句是第一个转折,这里“念尔”句是第二个转折,这一转折才点出了诗人的本意。尽管梅树有上述种种优秀品格,但可惜傲雪凌霜的梅花,也不能长久开放,最终仍逃不脱“零落逐寒风”的命运。这就是诗人“为梅咨嗟”的原因,因为它“徒有霜华无霜质”,所以,虽然能抗傲一时,但难善始善终,最后还是“零落”了!花开花谢,属自然现象,梅花自然也不可能常开。鲍照只不过是藉物拟人,借题发挥,用以讽刺那些曾想修持节操而又不能坚持到底的人。在封建专制的社会里,知识分子常因真言谠谏而遭横祸,所以,许多人往往不能保持晚节而同流合污。在晋代,这种情况是不少见的,根据鲍照的为人和性格,可知他对这种不能保持节操的人是很看不起的,在蔑视的同时又带有几分惋惜。这首诗以梅花作比喻,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的节操,不是一时一事的表现,也不是表面的伪饰,而是要名副其实,恪守终身。我们可以说,这是一首哲理诗,它讲的是人生哲理,但是,这种哲理是以比喻的手法表现出来的,诗人塑造了梅花的形象,我们从梅花形象的艺术感受中,悟出了人生的哲理,也可以说是理在趣中。

送 别 无名氏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若就诗论诗,显然这是一首女怀男之诗。它叙一位女子对其心上人的别后思念。诗的题目作“送别”,恐是后人所加。诗的头两句,描绘出一派春天景象:垂柳曳地,杨花漫天。诗人用比兴手法,借垂柳喻自己,指杨花为对方。诗中竭力渲染抒情女主人公怀念与怨恚之深。首句写青翠的柳条低垂于地面,俨似沉思之妇,其意象是何等柔顺;次句写迷蒙的杨花飘飞于天际,俨似其远游之夫,其意象是何等轻狂。这两句当是追溯春天分别时的情况。末两句写春已归去而人未归来。折柳,本意在赠别;今柳条折尽,则意味着离别已久,睹旧物而怀远人。飞花,本意指春暮;今杨花飞尽,则意味着春归已久,觉行人反不如春之知情。末句直扣题旨,问夫归否;说明她已忧思满怀,情渴似火,故似火山熔岩迸涌而出。其气度韵味,自不寻常。

这首诗的格律,已完全符合近体的要求。其兴象,也和唐人的作品接近。比照王昌龄所作《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我们会觉得这两首诗在兴象方面确有近似之处。所不同的只是:隋诗衰飒,很有点“亡国之音哀以思”的味道;隋代诗人既没有盛唐诗人那般昂扬的意兴,也缺少盛唐人那般大胆追求的生活热情。

野 望 王绩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野望》是王绩的代表作之一。写秋日傍晚的山野景色,抒发隋唐易代的感触。此时,作者虽已过着隐居生活,但反映在这首诗里的思想感情却透露出彷徨无依的苦闷。而这种思想感情又是借山野秋景,在闲逸的情调中流露出来的。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皋,水边地。东皋,指他家乡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县)北山的一个地方。他归隐后常游北山东皋,自号“东皋子”。薄暮,傍晚。徒倚,徘徊的意思。依,依托,归宿的意思。“欲何依”化用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语。流露了诗人失意后的百无聊赖的彷徨心情。此为首联,抒情言事。中间两联(颔联,颈联)写景。“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极目远眺,高风送秋,黄叶飘落,满目秋色在夕阳的余晖中愈显得萧瑟。而举目四顾,“牧人驱犊,猎马带禽”与树色山光构成了一幅山野晚秋图。空旷、辽远、静谧、清凉的北景之上,牧人与猎马的特写镜头,带着田园式的牧歌气氛使整个画面活动了起来。树色山光、色调和谐,远景近物、相映成趣,静态动态,互为陪衬。诗人笔下的景物中流露出了于淡淡的苦闷中夹杂着的安然恬静的悠闲乐趣。“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诉说自己在现实中孤独无依,只能追怀古代的隐士柏夷、叔齐,表示自己在隋唐易代之际,怀有伯夷、叔刘那样的心情。尾联“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孟浩然诗句)缘景抒情,情与景达到了和谐的统一。

诗歌在艺术上常常是抒情写景两相结合,交织成篇的。明代《四溟诗话》中说:“作诗本乎情、景……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这首诗的首、尾两联抒情,中两联写景。高风送秋,黄叶飘落,夕阳西沉,余晖渐息,这正是触发诗人失意归隐后彷徨苦闷的心境的媒介,而牧人驱犊、猎马带禽的田园景致,又逗起了诗人归隐之后于恬淡悠闲的生活情趣中产生的淡淡的愉悦;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诗人登山临水之际不能不以我观物,执笔运思之时又不能不缘情写景,因此中间两联所写之景就必然是以诗人所怀之情为胚胎的。诗人苦闷与愉悦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情因山野晚秋景致的点染得到了加深,而山野晚秋的景致也因诗人的这种复杂感情的注入增强了它的感染力。诗中的情与景是互相作用的,彼此渗透,合而为一的。这就是所谓情景交融。总之,《野望》从内容上拜,脱尽六朝气习,写景抒朴素自然;从形式上看,可以说是唐初罕见的五言律诗,实开唐代诗风之先,它确是初唐诗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秋夜喜遇王处士 王绩

北场芸藿罢,东皋刈黍归。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

这首小诗表面看来,全诗四句用字造语皆平淡如水,但咀嚼玩味,于质朴平淡之中就可领略其丰厚隽永的诗情。

前两句写农事归来。“北场芸藿罢,东皋刈黍归。”平易自然“淡到不见诗”(闻一多语),但正是在这种随意平淡的语调和舒缓从容的节奏中,流露出诗人对田园生活的陶醉和一片萧散自得悠闲自如的情趣。而这种欣然自乐的情趣正是下两句所描绘的“秋夜喜遇”的背景与条件。“相适秋月满,更值夜萤飞。”带着田间劳作后的疲乏和快意安恬,两位乡居的老友在这美好的秋夜不期而遇了。这是一个满月之夜,一片明显月的清晕笼罩之中的山村和田野,朦朦胧胧,如烟如梦,显得格外的静谧安闲。这里那里,点点流萤带着荧荧绿光上下飞舞,与如水的月光织成了一幅变幻不定的光的图案。宁静安闲的山村秋夜,因这流萤的点缀增添了流动的意致和欣然的生机,于恬静的意境中多了几分活泼的情趣;而这活泼的情趣又给这安恬宁静的山村秋夜平添了几分矜持和妩媚。

这里,诗人对两人相遇的场面没作任何正面的描写,也没有一笔正面写“喜”,但读者咀嚼之、玩味之,透过这幅由溶溶月光、点点流萤组成的山村秋夜图,不是分明感受到了诗人那种沉醉于眼前美好景色之中的喜悦之情,那种心情与环境契合无间的舒适安恬以及两位老友共对如此良夜幽景的痴迷的笑意和得意忘言的情景了吗?这就是诗的言外之意,味外之旨,这就是诗情。而这诗情含而不露,它要靠读者于咀嚼玩味之后,运用形象思维去丰富去补充。也正因为如此,这首小诗才产生了味之者无极而闻之者心动的艺术效果。这正是诗人在道景言情上的匠心独运。

此诗似乎信笔写来,但转承分明,篇法圆紧。它形象质朴却又真彩内映,它没有警句炼字,却兴味贯串全篇。从声律和对仗这两方面看,此诗是五言截句,截其五律之后四句即颈联和尾联。开首两句平仄全合而对仗极工。全诗既节奏优美又洒脱自然。这在初唐诗坛上确实不可多见。

题破山寺后禅院 常 建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经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

这是一首纪实体的五言律诗。诗中所写景物,都是诗人实地观察所得。诗人到破山寺去游赏,有感于破山寺后禅院的景色,形之于诗,题之于壁。诗所描绘的就是破山寺后禅院的清幽和寂静。

诗的第一句,便直写清晨即步入破山古寺,第二句的高林、初日,是对清晨的渲染。诗的重点在于突出破山寺后禅院的景观。第三、四句便立即点明直通后禅院的弯弯曲曲的清幽小径,和为花木深掩的禅院,进入主题。第五、六句则是写后禅院的具体事物,使鸟儿欢悦的山光,使人身心清澈的清潭。最后两句更进一步烘托出后禅院地幽静气氛。全诗一气所成。诗句新警,形象鲜明,层次井然。真实地再现了破山寺后禅院的幽寂景象。

这首诗虽属纪实,并且从清晨入寺写起,但也不是有闻必录,有景必出,而是有所剪裁和取舍的。清晨步入古寺后,便略去了前展而直接进入了后禅院,进入后禅院后,也只写了山光和潭影,而不及其它。原因便是所选择描述的通出的曲径、花木森森的禅房、洒满后禅院的山光,清潭中的倒影等,对显示后禅院的清幽和寂静,已经足够了。

这首诗在艺术上,除用正面描写清幽的事物来创造环境气氛外,也用反面描写来烘托清幽环境。“山光悦鸟性”中有鸟鸣,“惟闻钟磬音”中有音响。这里同清静似乎是相矛盾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大家都知道,只有远离尘嚣的地方,才会有鸟类的自在的鸣叫,才会使人听到钟磬的袅袅余音。这些音响反而就会更好的衬托出环境的清幽和寂静的。

常建以其高度的艺术造诣,为历代许多人所赞赏。这首诗对清幽和寂静,表示出特殊的兴趣,这恐同作者的思想有关。常建这位盛唐诗人,高才而无贵位,虽曾中进士,却止于一县尉。他寄情山水,向往清出,也许是寄寓了一种对浑浊之世的无言的抗议。

题都城南庄 崔 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诗的开头两句是追忆。“去年今日此门中”,点出时间和地点,写得非常具体,足见这个时间和地点,在诗人心中留下了多么深刻难忘的记忆。第二句是写人,诗人拈出一个人们犹知的形象--桃花,春风中的桃花人人都知道是何等的艳丽,而“人面”竟能“映”得桃花分外红艳,则“人面”之美可以想见;再者,本来已经很美的“人面”,在红艳艳的桃花映照之下定是显得更加青春美貌,风韵袭人。一个耀眼的“红”字,正是强烈地渲染出这种相映生色的景象和气氛。面对着这一幅色彩浓丽、青春焕发、两美相辉的人面桃花图,不用说姑娘的神采美貌如在目前,就是她的情态,诗人的心事,彼此藏在心中的欢爱和兴奋,也都是可以“思而得之”的。三、四两句写今年今日。去年今天,有同有异,有续有断。同者、续者,桃花依旧;异者断者,人面不见。这就产生了愈见其同,愈感其异,愈觉其续,愈伤其断。正是这种相互交织、相互影响的心情,越发加剧了眼前的惆怅与寂寞。

从故事情节来看,这是一首即兴的诗,它给人看到的似乎只是两个简单的画面--桃花相映着的人面,人面去后的桃花。但是,由于人物的活动贯串其间,由于画面与画面、画面里(桃花)与画面外(诗人)的对比、映衬,便巧妙地显示了人物感情的发生、发展和起伏跌宕的变化,诸如初遇的脉脉含情,别后的相思,深情的重访,未遇的失望等等,都或隐或现地表达出来了。全诗自然浑成,犹如从心底一涌而出的清泉,清澈醇美,令人回味不尽。

村 行 王禹偁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宋太宗淳化二外(991年),王禹偁因论妖尼道安罪,被贬为商州(今陕西商县)团练副使。在这个寂寞的山城里,他常常怀念京城汴京和自己的故乡--山东钜野。这一首《村行》在描写山野风光的同时,也免不了透露出一点怀乡的忧郁。

诗的前六句,活画出一幅秋日山村黄昏图,不但有景,而且有人:一条蜿蜒的山路,两旁盛开着淡黄色的菊花,诗人骑马慢慢走着,安闲地欣赏着这野外的风光。这时候,处处山沟,都传出了傍晚的清幽的秋声;几座山峰,阒然无语,静静地立在斜阳里;棠梨树落尽了胭脂色(红色)的叶子,荞麦开出了雪白的带香味的花。这一切是多么迷人啊!然而最后两句,诗人笔锋一转,忽然惆怅起来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村桥原树”--村里的小桥和原野的树木,太象自己的家乡了。这两句,怀乡之感,表露得非常明白。俗语说:触景生情,这首写景的诗到了最后忽然插入一个怀乡的忧郁的旋律,这对遭贬在外的王禹偁来说,是不足为奇的。

这首诗,对仗工整,意境清新。尤其“万壑有声含晚策”一联,用字用意,都臻上乘。“万壑有声”,声自何来?原来是晚籁,是大自然的秋声,所以虽然好象一片喧嚣,而实际上却是静到无以复加的。“数峰无语”,兀立斜阳下,把山峰写活了。好象一个感情丰富的人,由于历尽沧桑,变得沉默了似的,沉默也就是他这时感情的最丰富最含蓄的表现。当然,物体无情,“无语立斜阳”,原是作者感情的移入,和他的怀乡病是分不开的。而“棠梨叶落胭脂色”两句,一写叶,一写花;叶是落的,花是开的;叶的颜色红如胭脂,花的颜色白似霜雪,叶子有色,花儿带香;就这样,有叶有花,有开有落,有红有白,有色有香,短短两句,包含了多么丰富的意境!

这首诗在结构上也很有层次,作者一开头就把我们引到山村野外,让我们和他一同游览,仿佛我们也是“信马悠悠”似的,欣赏那野外的风光;然后是展开了晚籁、山峰、斜阳、棠梨叶、荞麦花的具体画面;最后从“村桥原树”引出怀乡的轻微的叹息。这样,景与情就交织在一起了。

书河上亭壁 寇准

暮天寥落冻云垂,一望危亭欲下迟。临水数村谁画得,浅山塞雪未消时。

这首诗,原是一组七绝的第四首。“河”,指黄河。据原诗题,寇准1006年出知陕州(今河南陕县)。河阳、陕州均濒临黄河,附近又有嵩山、茅山;它们分别从东西两侧下控西都洛阳,形势险要。寇准出知两地,经常登临观览,指顾吟咏,积久而成四首七绝,书于黄河边一个亭子的墙壁上。四首诗,分咏春夏秋冬四时。春日烟沾堤划,连野绿翠,雨浥岸花,枝压红湿;夏日蝉鸣昼长,树荫浓郁,水上野云,叠现奇峰;秋日水落船少,岸阔波澄,远树萧疏,山映夕照,冬日则是此诗所描绘的一幅小村雪景。

诗一开头,写登高眺望时刹那间的总体印象。时值黄昏,暮色苍茫,而又冬云四合,笼罩上空,直至天边与地相接。一个“垂”字,描画出冬云之浓重,浓重得似乎冻结而化不开了,故不言冬云而曰“冻云”。“冻云”所在之上空,虽已日暮,却仍是空旷无际,尽被“冻云”布满了。唯登高,始觉“暮天”之“寥落”;亦唯登高,始见“冻云”之“垂”地。读者仿佛见到一个“独立苍茫自咏诗”的诗人屹立在黄河岸边的高丘之上。在那高丘之上的亭子中间,他倚栏放目,为四周迷人的景色所陶醉,迟迟不忍离去,“一望危亭欲下迟”。“一望危亭”,即危亭一望,站在高峙的亭子里向四处了望。“欲下迟”写将去未去。既已日之夕矣,且复阴霾不开,理应下亭归去。然而终究是流连忘返了,“欲下返”三字,使其爱此天浩瀚、云迷濛之美景的心情跃然纸上。“欲下迟”不但承上“暮天寥落冻云垂”,“暮天”“冻云”尽收眼底,在远处,而“临水数村”又入眼帘,则在近处。作者视线从天空转至地面,天浩瀚、云迷濛之下,是野茫茫、水悠悠,其间点缀着几处小村。村必有人居,必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必有鸡犬之声,必有炊烟袅袅。“临水数村”,只消轻笔勾勒,便使天浩瀚、云迷濛、野茫茫、水悠悠的静境,陟然增添了生趣、趣。它既象风景画,又象风情画。“谁画得”不止是谓景物之美如画而已。“临水数村”除了“暮天寥落冻云垂”的大背景,还有“浅山塞雪未消时”的小背景。天浩瀚、云迷濛中,峰峦隐约,色彩黯淡,故言“浅山”,而山顶之“塞雪未消”,却又明烛天际,灿然耀目。这同样可以用上“谁画得”三字。“浅山塞雪”一带如线,“临水数村”排列如点,山影则圆,水流则直,明暗之色与线、点、圆、直之形互相配合,协调和谐,统一地组装成小村雪景的画面。置身于此种画面中,无怪乎诗人“一望危亭欲下迟”了。然而,“欲下迟”还包括了时间的推移,始则“冻云垂”,继则“寒雪未消”,“冻云”变化为“寒雪”经历一个过程。这时间与空间的互相配合,也是何等的协调和谐啊。

山园小梅 林逋

众芒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诗一开端就突写作者对梅花的喜爱与赞颂之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它是在百花凋零的严冬迎着寒风昂然盛开,那明丽动人的景色把小园的风光占尽了。一个“独”字、一个“尽”字,充分表现了梅花独特的生活环境、不同凡响的性格和那引人入胜的风韵。作者虽是咏梅,实则是他“弗趋荣利”、“趣向博远”思想性格的真实写照。苏轼曾在《书林逋诗后》说;“先生可是绝伦人,神清骨冷无尘俗。”其诗正是作者人格的化身。

如果说首联是作者对梅花所发的感喟,那么颔联则是进入到对梅花具体形象的描绘:“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一联简直把梅花的气质风姿写尽绝了,它神清骨秀,高洁端庄,幽独超逸。尤其是“疏影”、“暗香”二词用得极好,它既写出了梅花不同于牡丹、芍药的独特形成;又写出了它异于桃李浓郁的独有芬芳。极真实地表现诗人在朦胧月色下对梅花清幽香气的感受,更何况是在黄昏月下的清澈水边漫步,那静谧的意境,疏淡的梅影,缕缕的清香,使之陶醉。这两句咏梅诗,在艺术上可说臻于极至,故一直为后人所称颂。陈与义说:“自读西湖处士诗,年年临水看幽姿。晴窗画出横斜影,绝胜前村夜雪时。”(《和张矩臣水墨梅》)他认为林逋的咏梅诗已压倒了唐齐已《早梅》诗中的名句“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辛弃疾在《念奴娇》中奉劝骚人墨客不要草草赋梅:“未须草草赋梅花,多少骚人词客。总被西湖林处士,不肯分留风月。”可见林逋的咏梅诗对后世文人影响之大。

林逋这两句诗也并非是臆想出来的,他除了有生活实感外,还借鉴了前人的诗句。五代南唐江为有残句:“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这两句既写竹,又写桂。不但未写出竹影的特点,且未道出桂花的清香。因无题,又没有完整的诗篇,未能构成了一个统一和谐的主题、意境,感触不到主人公的激情,故缺乏感人力量。而林逋只改了两字,将“竹”改成“疏”,将“桂”改成“暗”,这“点睛”之笔,使梅花形神活现,可见林逋点化诗句的才华。

作者写尽梅花姿质后,掉转笔头,从客观上着意泻染:“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霜禽,一作冬鸟,一作白鹤,白鸟。依据林逋“梅妻鹤子”的情趣,还是当“白鹤”解释为好。前句极写白鹤爱梅之甚,它还未来得及飞下来赏梅,就迫不及待地先偷看梅花几眼。“先偷眼”三字写得何等传神!作者对现实事物的观察又是何等细致!后句则变换手法,用设想之词,来写假托之物,意味深邃。而“合断魂”一词更是下得凄苦凝重,因爱梅而至销魂,这就把蝴蝶对梅的喜爱夸张到了顶端。通过颈联的拟人化手法,从而更进一步衬托出作者对梅花的喜爱之情和幽居之乐。联中那不为人经意的“霜”、“粉”二字,也实是经诗人精心择取,用来表现他高洁情操和淡远的趣味。

以上三联,作者是把梅当作主体,诗人的感情是通过议论、叙述、拟人等手法隐曲地体现在咏梅之中。至尾联主体的梅花转化为客体,成为被欣赏的对象。而作者则从客体变为主体,他的感情由隐至显,从借物抒怀变为直抒胸臆:“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在赏梅中低声吟诗,使幽居生活平添几分雅兴,在恬静的山林里自得其乐,真是别具风情,根本不须音乐、饮宴那些热闹的俗情来凑趣。这就把诗人的理想、情操、趣味全盘托出,使咏物与抒情达到水乳交融的进步。

江上渔者 范仲淹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范仲淹是宋代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诗人。他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表现了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精神。这首《江上渔者》,在思想上和这种忧国忧民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我国江南水乡,川道纵横,极富鱼虾之利。其中以江苏松江四腮鲈鱼最为知名。凡往来于松江水上的,没有不喜欢这一特产,不希望一尝这一美味佳肴的。范仲淹江苏吴县人,生长在松江边上。对这一情况,知之甚深。但他发之于诗,却没有把注意力仅仅停留在对鲈鱼这一美味的品尝和赞叹上,而是注意到了另外一些更值得注意的东西。注意到了隐藏在这一特产背后的渔民的痛苦和艰险,并且深表同情。

江上来来往往的人啊,你们只是知道鲈鱼味道鲜美,可以一饱口福,请你们也注意一下那出没在惊涛骇浪中的捕鱼的小舟吧!这里虽然没有直言打渔人的艰险,但情溢言外,读者是完全可以感受到的,这里隐喻比直言更为可取,更具有艺术魅力。

这首小诗不事艺术形象上的雕琢,而是以情胜。以悲天悯人的情绪来感染读者。让读者从所描绘的事物中,自行去观察、体会、思索、判断,从而得出自己的结论。这是完全符合诗贵含蓄的创作之旨的。

这首小诗,语言朴素,感情强烈,真实感人。范仲淹写有《岳阳楼记》,写有小诗《江上渔者》,也写有《渔家傲》词(“将军白发征夫泪”)寄托深远。他是从多方面来关心民间疾苦表现了一种可贵的民主主义思想,在封建社会的文人中,这是值得称赞的。

行 色 司马池

冷于陂水淡于秋,远陌初穷到渡头。赖是丹青不能画,画成应遣一生愁。

司马池是宋代大史学家司马光的父亲,曾监安丰酒税,这首诗就是他赴安丰时所作。诗中所抒写的羁旅行愁,是古代诗词中常有的主题,并无新意,但诗人却以不落俗套的构思,新颖独到的艺术表现使此诗获得了久远的艺术生命力。

诗题“行色”指行人的行旅生活和神色心情,而在神情之内隐蔽着的冷漠凄凉的心情,似乎很难用语言文字直接表现。所以此诗开头一句采用了迂回的构思,从行旅中随手拈来两个比譬。秋天的池水是清冷的,而行人的神情比这池水更清冷。秋天的景色是凄凉淡漠的,而行人的神情比秋景更加凄凉淡漠。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比喻,而是进一步把两类毫不相干的事物作比较,行人的神情可以和秋景较短量长,只因为它们在凄凉冷漠这一点上有共同之处。这一比较,不仅渲染了“行色”的特征,而且让读者透过这“行色”体会到了行人的内心。接下去“远陌”一句补充点出了行旅的具体环境。长长的小路,刚走到尽头,却发现到了河边渡口。这具体鲜明的情景,是诗人旅途奔波的概括,它暗示了行人的孤独寂寞,暗示了旅途奔波的辛苦和不知归宿何处的茫然。这是对上一句的补充,更是对“行色”的加重渲染。就全诗的构思而言,这一句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它点明了诗中所写,乃是羁旅行愁,而不是其他什么别的内容。有了这一句,上一句才有着落,而后面两句也才有了生发的基础。

诗的后二句,还是从侧面烘托。意思是说,幸好这行色画不出来,若能画出,一定会使人一生发愁。本来,绘画可以画出人的表情,但是在诗人看来,“行色”所反映的内心的凄苦黯淡,无法通过绘画来表现。要注意的是,这里并不是对绘画的功能作判断。从一方面看,作者认为绘画不能表现这种“行色”,似乎是说绘画之所短;而从另一方面看,诗人的意图却是借绘画之所长来渲染行愁之重。绘画形象具体直观,假如把这行愁再现出来,将使人不胜其愁。这是以形式上的否定,来肯定行愁之重。简单两句中包含了形式与内涵,否定与肯定相反相成的妙趣,给读者留下驰骋想象的空间,避免了正面用笔的重拙滞涩,足见构思之巧妙。

清末陈衍认为此诗:“有神无迹。”它全从侧面用笔,实处让人体会到行人心情的凄凉冷漠,感受到行愁之沉重,虚处则含蓄不尽,余意悠长。空灵而不空虚,正是其艺术魅力之所在。 正所谓“诗之工者,写难状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陶 者 梅尧臣

陶尽门前上,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在梅尧臣反映现实的诗篇中,《陶者》一诗最为后人所传诵。诗中通过陶者--烧制砖瓦的匠人的生活,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一个带有普遍性质的不合理现象:劳动者不能享有自己的劳动果实,不劳而获者却可以安享他人的成果。字里行间交织着诗人的同情与愤怒。梅尧臣作诗重视“风”、“骚”的传统,强调诗的“刺美”作用,主张“因事有所激,因物兴以通”。一生虽位卑职低,对现实的不平却不肯沉默、有强烈的正义感与对弱者的同情心。《陶者》一诗正表现这一可贵的精神。

诗写得凝炼集中、直接明白、对比鲜明。“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写陶者的生活。首句开门见山,紧紧扣题,写陶者的劳动,为了烧制砖瓦用尽了门前的泥土。一“尽”字说明匠人付出劳动的巨大,也暗示出他烧砖瓦之多。第二句诗人笔锋一转,写陶者居住的房屋却是“屋上无片瓦”。“片瓦”已极言其少,何况连“片瓦”也无,生活之困苦可见。这门前土尽与屋无片瓦构成鲜明的反差。“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写“居大厦”者的生活。作者没有泛写他们的饮用服饰、车马仆从,而是强调他们的指不沾泥,居住的却是高屋大厦,上面的瓦片排列的如鱼鳞船整齐细密。这指不沾泥与鳞鳞大厦构成又一鲜明的反差。短短的四句诗,描写了两组自我劳动与生活对照鲜明的形象,已见深意,而全诗又巧妙地在具象描写小对比的基础上构成总体的大对比。陶者的“陶尽门前土”,居大厦者的“十指不沾泥”;陶者的“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者的“鳞鳞居大厦”,两两相形,劳与逸、贫与富构成强烈的对比。诗人正是以这种多层次的对比,揭示了诗的主旨。这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现实主义精神手法的继承。

这首小诗取材新、立意深。在立意上,诗人的着眼点不是陶者劳动的艰辛,而是揭示现实的不合理。诗虽短小,却有巨大的概括力。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赞美梅诗是“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陶者》一诗虽不能完全代表梅诗的成就与风格特色,但观察细致,思虑深刻细密,诗风平易朴素中有含蓄不尽之意,语言平易浅近,精炼自然,在客观的描写中蕴含着诗人的真情,的确是梅诗中的佳作之一。

鲁山山行 梅尧臣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这是一首秀美的山水抒情诗,作者通过对鲁山山中绮丽风光的赞美,表达出对大自然深深的迷恋和热爱。

首句便道出诗人对大自然的向往:“适与野情惬”,这种山野风光的情调,多么投合我的心意。但诗人满足的快意由何而升呢?“千山高复低”,原来是鲁山高大雄峻,山中峰峦叠嶂,绵延起伏,山势高高低低,永无止境。这样险峻的情景,对胆小和贪图享受的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而作者与众不同,独出心裁,尽管山高而险,却正是他感到“惬”的原因。“千山”既写出了鲁山气势雄伟,攀越的困难,由此又体现出作者不畏艰难,回归自然的执着,可谓意味无穷。

后面几句都是以第一句为中心,更全面,更丰富的点明作者“惬”的因缘。“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由于山势起伏不平,走在复高复低的山道中,山峰也随着作者的上下而随意变幻,于是便闪现出一个接一个的奇峰异景,更显出鲁山的无穷魅力。这里,一个“改”字把山写活了,由于山峰是静止不动的,无变化可言,变动的诗人的视角,但作者把山峰拟人化了,从而让诗充满了活力。山中幽径曲折,纵横交错,稍一恍惚,就会走入歧路,诗人停停走走,一路观赏,不知不觉远离了旅伴,迷失了方向。迷路本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何况又是在这杳无人迹的深山野林。但诗人的“幽径独行迷”,不仅没有丝毫不安,反到有一种远离尘世,不为功名利禄所迫的怡然自得、独行其乐之趣。

接着,人们又被作者领进了一个更加美不胜收的奇幻境界:“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霜落”点明时令正是秋意浓浓之际,暮色渐渐融进了树林,一只笨重的老熊摇摇晃晃走来,缓缓地爬上树逗乐,而这时一只胆小可爱的鹿子趁夜色渐临,别的野兽都归巢之际,悄悄跑到溪边饮水。

最后二句“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也许是走得太远,天色又慢慢暗下来,诗人感到了疲劳和饿意,于是他收回观赏的目光,想寻找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但是,深山野林,荒无人烟,要想找户人家何其困难,正在这无可奈何之际,茫茫云海之处传来一声雄鸡高唱,仿佛在呼唤诗人前去休憩。全诗在这里戛然而止,看似结尾,实则没有结尾,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余地,人们不禁担忧诗人是否找到了云外的人家,有没有再迷路等等。最后二句显然受杜物著名诗篇《山行》中“白云深处有人家”一句的启发,但毫不照搬硬套,另有新意。梅诗中只闻鸡叫,不见人烟,“人家”不过是虚写,杜诗的人家虽在“白云深处”,却是作者亲眼所见,因此,“人家”是实写。梅诗这句虽不及杜诗脍炙人口,却也有独到韵味而不失为佳句,为后人传诵。

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评梅尧臣的诗是:“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他的诗写来晓畅自然,朴实清爽,毫无娇柔结丽之词。他笔下的鲁山犹如清水芙蓉,亭亭玉立,尽情展示她宛约清新的风姿。诗人着力表现鲁山幽静清雅的风格,却不拘于“幽静”,而是动静结合,静中有动,动中藏静,二者相互映衬,浑然一体。

邯郸道上 宋 荦

邯郸道上起秋声,古木荒祠野潦清。多少往来名利客,满身尘土拜卢生。

邯郸是春秋战国时代赵国的都城。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它一直是中原地区重要的都会之一。历史上许多有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曾经在这里活动过,为了建立功名,享受富贵,费尽心力。诗人宋荦走在邯郸大道上,面对眼前的情景,唤起了他对历史的沉思,有感于人们对功名利禄的追求,写下了这首小诗。

“邯郸道上起秋声,古木荒祠野潦清。”时值秋天,邯郸道上潦水干涸,祠庙殿宇坍塌颓坏,古木苍苍,荒凉冷落,秋风一吹,响起一片萧瑟的声音。往日的列国都城,今天已经衰败不堪。然而,这里曾经是许多英雄豪杰奋斗过,创造出难以详述的丰功伟绩的地方。如今怎样呢?社会的变化,人世间的沧桑,使得这一切,早已无影无踪了。这古木荒祠,既是历史变迁的表征,也是它的见证。看到这些,热衷名利的人,应该大彻大悟了吧。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多少往来名利客,满身尘土拜卢生。”邯郸道上不是仍然有许多人为了追逐名利,游宦四方,来往不停地奔波着吗?尽管他们浑身沾满了尘土,还是不顾疲劳倦地去拜谒卢生。卢生,是唐代沈既济《枕中记》中的主人公,就是著名的“黄粱梦”的故事主人公。拜卢生,即追求功名的同义语。当年,卢生热衷功名,所得到的只不过是梦中的荣耀而已。这自然会使我们想到:今天这些名利之客步其后尘,又能得到什么呢?即使他们生前取得了功名利禄,身后又能留下什么呢?这两层含义,前者以典故本身的寓意作了辛辣的嘲讽,后者则以上二句的凄凉景象作了深刻的揭示。可见,人世间的穷通荣悴是不足道的,人们也大可不必为此而奔波劳碌。所以,这首诗的旨意就是对人们热衷于功名利禄痛下针砭,是一篇醒世之作。诗人以蹉跌衬托、含蓄婉曲的方法,来表达人生哲理意味很浓的思想,深沉有力,发人深省,颇有艺术感染力。

石灰吟 于 谦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首诗作于永乐十二年(1414),作者时年十七。说是吟石灰,实是言志。

石灰本属平常,色泽单调,价值低廉,无惊世骇俗之容,无金银翡翠之贵。但它也不凡:一是经历不凡。它由石灰岩变来,先是经石工们“千锤万击”,用锤、錾等工具将整块整块的岩石凿开击碎,然后将它们运出云封雾锁、险峻陡峭、人迹罕至的深山,接着是置于石灰窑中焚烧,按现代科学方法,须要烧至九百度以上才能奏效。但烧成的是坚硬的生石灰,于是还需要最后一道工序:洒水于上,使之成粉末状的熟石灰。它的经历表明:它来之不易,需要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二是气宇不凡。你看它虽历经千难万险,却坚贞不渝:千锤万凿,它不叫苦;烈火焚烧,它视若平常;粉身碎骨,则全然不怕。三是目的不凡。它临难不懼,处变不惊,目的何在?不在其他,而在“要留清白在人间”。它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躯体,用于建造房舍,使百姓有个美好的栖身之所,其志向、其精神、其品格,非寻常物可比。

其实,诗人吟咏的石灰,正是诗人效法的榜样。石灰的志向,也即诗人的志向;石灰的精神和品格,也即诗人的精神和品格。尽管作此诗时,诗人正年轻,但当时和日后诗人的社会活动证明:他具有石灰的一切优质,石灰就是他的化身。

于谦是明代的民族英雄,他崇尚“名节”,一生清白。“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无题》之二)“但令名节不坠地,身外区区安用求”(《静夜思》)“所宝者名节,所重者君亲,居弗求安逸,衣弗择故新。”(《小像自赞》)所谓名节,在诗人心目中,当指恪守儒教、奉公廉洁而言,具有忧国忧民的内容。他生前两袖清风,被害后仍然两袖清风。他的事迹,就是“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最好注脚。

本诗具有很大的艺术魅力,各本文学史都提到它。其主要原因在于呈现了一个开阔、深邃的意境,从中令读者看到诗人那宏伟的胸怀,感受到一股浩然之气。其次是喻体的新颖独特,喻体和本体二者的和谐统一。古往今来,用以寄托诗人高洁的情操的,不外是超世拔俗的幽兰,出污泥而不梁的荷花,傲寒斗霜的秋菊,以及松柏、盘石、美玉之类,但本诗却用了石灰这一常人习见之物,可谓别出心裁。同时在对石灰的描绘中,处处结合诗人的感情特征,致使读者分不清究竟是咏物,还是咏志,也就是达到了物我一致的境界。再次是成功地运用了比较方法,一面极力状写石灰的来之不易,石工们紧张劳动的场面和石灰窑中烈火熊熊燃烧的情景,一面用“只等闲”、“全不怕”等轻松纡缓的话语言之,由此更显出石灰的精神和品质,增强了诗歌表达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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