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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运和王维诗中的极貌写物与物我合一
摘 要:谢灵运作为中国山水诗的开创者,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诗人,被尊称为“山水诗鼻祖”。他善于用富艳精工的语言记叙游赏经历、描绘自然景物,多有形象鲜明、意境优美的佳句,其诗充满道法自然的精神,贯穿着一种清新、自然、恬静之韵味,一改魏晋以来晦涩的玄言诗之风。盛唐诗人王维集画家、音乐家、书法家于一身,以画理来创造诗歌,所写的山水诗诗情浓郁,画意鲜明,是山水诗的集大成者。他们以各自的努力开时代风气之先,丰富了山水诗的题材和艺术表现手法,使山水诗成为我国古典诗歌中的奇葩异卉。两人虽都以山水诗著称,却由于他们所生活的时代不同,生活遭遇不同,受前人文化传统影响不同,因而诗歌的艺术风格也不同,谢诗主张极貌以写物,王诗更注重物我合一。
关键词:谢灵运 王维 山水诗 极貌写物 物我合一
谢灵运所开创的山水诗,把自然界的美景引进诗中,使山水诗成为独立的审美意象。他的创作不仅把诗歌从“淡乎寡味”的玄理中解放了出来,而且加强了诗歌的艺术技巧和表现力,也标志着一种新的自然审美观念和审美趣味的产生。王维既精通音乐,又擅长绘画,在描写自然山水的诗里,创造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静逸明秀诗境,兴象玲珑而难以句诠。两人虽都以山水诗著称,却由于所生活的时代不同,生活遭遇不同,受前人文化传统影响不同,因而诗歌的艺术风格也不同,下面将从三个方面探讨两者之间的差异。
一、出身与追求的差异
谢灵运出身于士族大地主家庭,才学出众,很早就受到族叔谢混的赏识,与从兄谢瞻、谢晦等皆为谢氏家族一时之秀。他本来在政治上很有抱负,但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正是晋宋易代、政局混乱、社会动荡的时期。宋初刘裕采取压抑士族的政策,谢灵运也由公族降为侯爵,在政治上一直不得意,这自然使他心怀愤恨。《宋书》本传说他“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少帝即位,权在大臣,灵运构叙异同,非毁执政”。故自出任永嘉太守之后,无论是在任还是隐居,他总是纵情山水,肆意遨游,且“所至辄为诗咏,以致其意”,一方面,以此举对抗当政,发泄不满,同时也在山水清音之中得到心灵的慰藉。王维生活在开元年间,社会安定,经济富庶,他追求以隐求仕的时尚,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虽然也有挫折失望,但更多的是隐逸山林的闲适自得。
二、宗教影响下的诗风差异
两人诗歌都受宗教影响。谢灵运小时候被送到道教徒那里寄养,从小受道教熏陶。长大后与当时名僧慧远有密切的交往,并有师事慧远的愿望,他的思想也深受慧远的影响,他在《辨宗论》里就主张“去物累而顿悟”,其《游名山志序》说:“夫衣食,生之所资;山水,性之所适。今滞所资之累,拥其所适之性耳……岂以名利之场,贤于清旷之域耶!”只有徜徉于山水之间才能体道悟性,舍却世俗之物累。王维的母亲是个忠实的佛教徒,而他所生活的社会也正是“六祖革命”的时代,自小受到家庭社会的影响。不过,由于他们所生活的时代不同,生活遭遇不同,受前人文化传统影响不同,两人山水诗所表现的精神风貌也不相同。谢灵运处于晋宋易代之际,玄学之风盛行,尚清谈,重名理。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说:“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山水诗的产生,与当时盛行的玄学和玄言诗有着密切关系,当时的玄学把儒家提倡的“名教”与老庄提倡的“自然”结合在一起,引导士大夫从山水中寻求人生的哲理与趣味。但是蕴于诗歌中的理一看便知,景与理是分开的,谢只是引用一些庄、老、《易》上的话抒发其个人情志,景只是引起说理的发端,并没有达到情景融为一体。在谢灵运的主观思想中,山水往往是悟道的手段,所以他的山水诗经常是前半写景,后半谈玄,拖着一条玄言的尾巴。王维的诗歌情景交融,物我合一,且景中恰如其分地蕴含着“理”,正如沈德潜所说:“不用禅语,时得禅理”,其禅境常通过诗境来表明,如《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水穷尽处,自然也就是深山空静无人处,人无意而至此,云无心以出岫,可谓思与境偕,神会于物。诗人着重写无心,写偶然,写坐看时无思无虑的直觉印象,那无心淡泊、自然闲适的“云”是诗人心态的形象写照。对境观心而道契玄微,静极生动,动极归静,动静不二的禅意,自然而然地渗入到山情水态之中,化作天光云影,空灵而自然。王维的诗歌并不是将佛理生硬地植入诗中,而是将宗教体系与审美感受融为一体,有着“一切景语皆情语”的体悟和感觉,形成了自己闲淡的风格和特色。同时,王维的禅悟是别的诗人难以企及的,这与坐禅时的体验相关。王维多写独坐时的感悟,将禅的静默观照同山水审美体验结合起来,在对山水的描绘中,折射出清幽的禅趣、禅意,从而寄托诗人的幽独情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秋夜独坐》)“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夜坐空枯寂,松风直似秋。”(《过感化寺昙兴上人山院》)“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可以说,王维的许多诗具有禅趣、禅悦、禅味,言有尽而意无穷,传达出了禅的意蕴。
三、创作技巧和表现手法上的差异
“极貌以写物”(刘勰《文心雕龙?明诗》)和“尚巧似”(钟嵘《诗品》上)成为谢灵运主要的艺术追求,山恣水态在他的诗中占据了主要的地位。他尽量捕捉山水景物的客观美,不肯放过寓目的每一个细节,并不遗余力地勾勒描绘,力图把它们真实地一一再现出来,表现出其原始情境下的本真状态。如其《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
朝旦发阳崖,景落憩阴峰。舍舟眺迥渚,停策倚茂松。侧径既窈窕,环洲亦玲珑。俯视乔木杪,仰聆大壑淙。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解作竟何感?升长皆丰容。初篁苞绿箨,新蒲含紫茸。海鸥戏春岸,天鸡弄和风。抚化心无厌,览物眷弥重。不惜去人远,但恨莫与同。孤游非情叹,赏废理谁通?
开阔的洲渚,茂密的松林,蜿蜒的蹊径,潺潺的流水,嫩绿的初篁,鲜紫的新蒲,自娱的群鸟,像是把景物分割成一个又一个镜头,这首诗向读者展示了眼前的一切。诗中所描绘的景物是鲜丽清新的,对景物的刻画描摹是经过精心锤炼和苦心琢磨的。“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石壁精舍还湖中作》)“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初去郡》)“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入彭蠡湖口》)这些诗把外物自然描述得清新可爱,秀丽宜人,具有极高的观赏性;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作者的“内心之美”,以及对自然美的自觉追求。相对于王维的“情景交融”“物我合一”来说,谢诗更注重对山水景物的刻画描摹,他笔下的物象更多的具有独立性和客观性,他写风就是风,写月就是月,写山就要描尽山恣,写水就要绘尽水态,正是这种刻意的追求,他也无奈地发出了“空翠难强名”的感慨,而且这些山水景物又常常是独立于诗人的性情之外的,很难达到王维的“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境界。在创作模式上,谢灵运的山水诗常常是先写出游,次写途中见闻,最后谈玄或发出感慨,如同一篇旅游日记,而又常常拖着玄言的尾巴,其著名的《登池上楼》正是其典型模式和风格的具体体现。 王维既精通音乐,又擅长绘画,在描写自然山水的诗里,创造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静逸明秀诗境,兴象玲珑而难以句诠。苏轼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坡志林》)王维之诗并不仅仅局限于描绘大自然的自然形态,还突出地表现其内在生命力,在形似基础上追求神似,讲求物我合一,情景交融。如《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在清新宁静而生机盎然的山水中,作者感受到万物生生不息的生之乐趣,精神升华到了空明无滞碍的境界,自然的美与心境的美完全融为一体,创造出如水月镜花般不可辏泊的纯美诗境。
空明境界和宁静之美,也是王维山水诗的一大亮点。因为心境空明,他对自然的观察极为细致,感受非常敏锐,像画家一样,善于在动态中捕捉自然事物的光和色,在诗里表现出极为丰富的色彩层次感。“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送邢桂州》)“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过香积寺》)“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终南山》)从这些诗句可以看出,王维以他画家的眼睛和诗人的情怀,写物态人趣,色彩丰富,层次分明,宁静优美而神韵飘渺。
总之,谢灵运的山水诗我们看到的是形式美,是对景物的细致描摹,领略到“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稚气,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近新”的风尚。王维则深入景物的内在精神,融入诗人主体情感,写出了山水的神韵,达到了“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境界。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的创始人,王维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了开拓创新,创下了冠绝千古的山水诗,两人在中国文学史上都具有不可磨灭的功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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