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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集卷之三诗五言《杂诗十二首》
《杂诗十二首》由东晋田园诗人陶渊明所做的咏怀诗。表现了作者归隐后有志难骋的政治苦闷,抒发了自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人格。下面是小编整理的陶渊明集卷之三诗五言《杂诗十二首》,欢迎大家阅读学习。
[说明]
按王瑶先生考论,这组诗的前八首辞意一贯,内容多叹息家贫年衰,及力图自勉之意,当为晚年所作。第六首中说:“昔闻长者言,掩耳每不喜;奈何五十年,忽已亲此事!”渊明五十岁当为晋安帝义熙十年(414),前八首即为这一年所作。后四首多咏旅途行役之苦,另系于晋安帝隆安五年(401),时渊明三十七岁。
其一(1)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2)。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3)。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4)!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5)。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6)。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7)。
〔注释〕
(1)这首诗慨叹光阴易逝、人生无常,所以告诫人们,在短暂的人生之中,应相亲相善、及时行乐、努力做人。
(2)蒂(dì弟):花或瓜果跟枝茎相连的部分。陌(mò莫):田间小路,东西为陌。这里泛指道路。
(3)常:永恒不变。
(4)落地:降生,一生下来。为兄弟:语本《论语。颜渊》:“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5)聚:招集。比邻:近邻。
(6)盛年:壮年。
(7)待:等待。
〔译文〕
人生像是无根蒂,飘荡犹如陌上尘。
聚散随风无定处,此生不是永恒身。
人来世上皆兄弟,何必骨肉才相亲!
得欢不妨及时乐,有酒招来左右邻。
壮年一去不重来,一日之中无两晨。
抓紧时间自努力,从来岁月不待人!
其二(1)
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2)。
遥遥万里辉,荡荡空中景(3)。
风来入房户,夜中枕席冷(4)。
气变悟时易,不眠知夕永(5)。
欲言无予和,挥杯劝孤影(6)。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7)。
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8)。
〔注释〕
(1)这首诗写秋夜之景与凄凉的感思,“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是诗人孤独苦闷、心怀悲凄的原因所在。
(2)沦:沉,落。西阿(ē):西山。阿,大的丘陵,逯本阿作“河”,今从何校宣和本、陶本改。素月:皓月,皎洁的月亮。
(3)辉:逯本作“晖”,今从李本、曾本、焦本改。荡荡:空旷广远的样子。景:同“影”,指月光。
(4)户:门。夜中:即夜半。
(5)气变:气候的变化。悟:意识到。时易:时节改变。时,指时令,节气。永:长。
(6)无予和(hè贺):即“无和予”,没有人同我相交谈。挥杯:举杯。
(7)掷:抛弃。不获骋(chěng逞):不得施展。
(8)终晓:彻夜,通宵达旦。不能静:指心情不能平静。
〔译文〕
夕阳沉落下西山,皓月渐升出东岭。
万里遥遥洒清辉,空中旷荡明夜景。
寒风吹入房门内,夜半便觉席枕冷。
风冷才知节气变,失眠方晓秋夜永。
欲言无有人交谈,举起酒杯劝孤影。
日月匆匆弃人去,平生有志却难成。
念及此事怀悲凄,彻夜心中不平静。
其三(1)
荣华难久居,盛衰不可量(2)。
昔为三春蕖,今作秋莲房(3)。
严霜结野草,枯悴未遽央(4)。
日月有环周,我去不再阳(5)。
眷眷往昔时,忆此断人肠(6)。
〔注释〕
(1)这首侍写人生易逝的悲哀。草木枯萎可以再生,日月没去可以转还,人死之后却不会再生,因此诗人深深地眷念着青春时代的美好时光。
(2)荣华:植物的花。屈原《离骚》:“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居:停留。量:估量。
(3)三春:春季三个月。蕖(qú渠):芙蕖,即荷花。莲房:莲蓬。
(4)严霜:浓霜。结:凝结。枯悴:枯萎憔悴。遽(jù巨):立刻,马上。央:尽,指枯死。
(5)有环周:有循环往复。不再阳:不再生。《庄子。齐物论》:“近死之心,不可复阳也。”《经典释文》:“阳,谓生也。”
(6)眷眷:依恋不舍的样子。断人肠:形容极度痛苦。
〔译文〕
荣华艳丽不长久,繁盛衰颓难估量。
往日春天三月花,如今秋日作莲房。
浓霜凝聚野荒草,枯萎衰黄未尽亡。
日月运行往复还,我身逝去不返阳。
眷怀往日好时光,念此哀伤似断肠。
其四(1)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2)。
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3)。
筋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4)。
缓带尽欢娱,起晚眠常早(5)。
孰若当世士,冰炭满怀抱(6)。
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7)!
〔注释〕
(1)由于“有志不获骋”,诗人也只得退而求自乐,这首诗便写隐居安处的自得之乐,同时对那些贪利求名的“当世士”表示鄙视。
(2)志四海:志在四方,谓志向远大。不知老:不知老之将至。语本《论语·述而》:“其为人也,发愤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3)相保:相互爱护,相互依靠。
(4)筋弦:代指饮酒与奏乐歌唱。肆:陈列,谓摆在面前。朝日:当作“朝夕”,指终日。樽:酒杯。燥:干燥。
(5)缓带:放松束带,谓无拘无束。《晋书·隐逸传》:陶渊明为彭泽令,时“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而渊明辞归,所以以缓带为愿。
(6)孰若:哪像。冰炭:比喻贪和求名两种相互矛盾的思想。《淮南子·齐俗训》:“贪禄者见利不顾身,而好名者非义不苟得,此相为论,譬若冰炭钩绳也,何时而合?”
(7)丘垄:指坟墓。道:同“导”,引导。
[译文]
丈夫有志在四海,我愿不知将老年。
和睦亲戚相共处,子孙孝敬保平安。
面前琴酒终日列,杯里从来酒不干。
松带尽情娱乐欢,晚间早睡晨起晚。
谁像当今世上人,满怀名利若冰炭。
身亡同样归坟墓,用此空名导向前!
其五(1)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2)。
猛志逸四海,骞翩思远翥(3)。
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4)。
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5)。
气力渐衰损,转觉日不如(6)。
壑舟无须臾,引我不得住(7)。
前涂当几许?未知止泊处(8)。
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9)。
[注释]
(1)这首诗首先回忆自己少壮之时的宏伟志向和乐观情绪,充满勃勃的生机;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诗人感到不仅气力渐衰、日觉不如,而且昔日的猛志已经减退,内心充满许多忧虑。眼见光阴茬苒,却又一事无成,更使诗人忧惧无限。
(2)无乐自欣豫:没有遇到值得高兴的事情,内心也自然欢喜。欣豫:欣喜,愉快。
(3)猛志:谓雄心壮志。逸:奔驰,超越。骞翩(qiānhé千和):高高地展翅。赛:高举,飞起。翩:指鸟的翅膀。远翥(zhù铸):远飞。翥:飞举。
(4)荏苒(rěnrān忍染):时光渐渐过去。岁月颓:时光消逝。此心:指“无乐自欣豫”和“猛志逸四海”。
(5)值欢无复娱:与“无乐自欣豫”相对应,是说遇到值得高兴的事情,内心也不感到愉快。每每:经常。
(6)日不如:一天不如一天。
(7)壑(hè贺)舟:《庄子。大宗师):“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比喻事物在不断变化,不可以固守。陶诗借用此典故,是比喻不断流逝的时间。须臾:片刻。住:停留。
(8)徐:同“途”。儿许:几多,多少。止泊处:停船的地方,这里指人生的归宿。
(9)惜寸阴:珍惜短暂的时间。(淮南子。原道训):“故圣人不贵尺之壁,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阴,指日影,光阴。
[译文]
忆我当年少壮时,虽无乐事自欢娱。
胸怀壮志超四海,展翅高飞思远去。
岁月渐移光阴逝,当年心志日消除。
虽逢乐事难欢快,每每心中多忧虑。
气力渐觉在减退,我身已感日不如。
自然总在变化中,使我不得停脚步。
未卜前程有多少,谁知归宿在何处。
古人珍惜寸光阴,念此使人心恐惧。
其六(1)
昔闻长者言,掩耳每不喜(2)。
奈何五十年,忽己亲此事(3)。
求我盛年欢,一毫无复意(4)。
去去转欲远,此生岂再值(5)。
倾家时作乐,竟此岁月驰(6)。
有子不留金,何用身后置(7)!
[注释]
(1)这首诗以盛年之欢同眼下状况相比较,深感岁月不饶人,且所剩时光不多,此生难再,当及时行乐。
(2)长者言:指老人回忆往事。语本陆机《叹逝赋》序:“昔每闻长老追计平生,同时亲故,或凋落已尽,或仅有存者。”
(3)亲此事:亲身经历这种事情。指上引“同时亲故,或凋落己尽,或仅有存者”。
(4)一毫无复意:即“无复一毫意”,是说不再有丝毫那样欢乐的心境了。
(5)值:遇到。
(6)倾家:倾尽家中所有的财物。竟:完,了结。
(7)有子不留金:无需为子孙留下金钱买田买屋。此用汉代疏广事,《汉书。疏广传》载:疏广官至太傅,后辞归乡里,以所受金每日设宴款待亲朋。别人劝他留些钱为子孙置田产,他说:“吾岂老悻不念子孙哉!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供衣食,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以为赢余,但教子孙怠堕耳。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人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身后置:为身后安置。
[译文]
昔闻老者忆平生,常捂耳朵不喜听。
无奈我今五十岁,忽然亲将此事经。
求我盛年时欢乐,竟已丝毫无性情。
日月匆匆光阴快,岂能再有当年景!
倾尽家财持作乐,剩余岁月了此生。
无需为子留金钱,岂用为死去经营!
其七(1)
日月不肯迟,四时相催迫(2)。
寒风拂枯条,落叶掩长陌(3)。
弱质与运颓,玄鬓早已白(4)。
素标插人头,前涂渐就窄(5)。
家为逆旅舍,我如当去客(6)。
去去欲何之?南山有旧宅(7)。
[注释]
(1)这首诗自叹衰老。行将就木,然而诗人却能以视死如归的态度对待人生,表现出其“不喜亦不惧”的达观精神。
(2)迟:缓行,放慢速度。四时:四季。
(3)掩:遮盖,铺满。鬃陌(mò莫):田间小路,东西为陌。
(4)弱质:虚弱的体质,作者自指。与运颓:同时运一道在减损、消耗。玄:黑。
(5)素标:白色的标记,指白发。涂:同“途”。就:趋,归。
(6)逆旅舍:接待客人的旅店。逆,迎。《列子。仲尼篇):“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古诗十九首》之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7)之:往。南山:指庐山。旧宅:指陶氏墓地。作者在《自祭文》中说:“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
[译文]
日月如梭不缓慢,四时相催不停步。
寒风吹动枯枝条,落叶覆遮满道路。
弱质时运共减损,黑发早白已满头。
白色标记在头上,当知日暮渐穷途占家似迎宾之旅店,我如过客将行去。
前行将要去何方?
南山陶氏旧坟墓。
其八(1)
代耕本非望,所业在田桑(2)。
躬亲未曾替,寒馁常糟糠(3)。
岂期过满腹?但愿饱粳粮(4)。
御冬足大布,粗缔以应阳(5)
正尔不能得,哀哉亦可伤(6)。
人皆尽获宜,拙生失其方(7)。
理也可奈何,且为陶一觞(8)。
[注释]
(1)这首诗自言努力躬耕,却常常饥寒交迫,只能依靠糟糠、粗布充饥、御寒,勉强度日。顾念自身如此勤苦,而“人皆尽获宜”,于理实在不通。无可奈何,只有借酒浇愁,抚慰内心的愤愤不平。
(2)代耕:以官俸代替种田的收入,指当官食俸禄。《孟子·万章》:“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又《礼记。王制):“诸侯之下士,视上农夫,禄足以代其耕也。”所业:所做的事。田桑:耕种田地,植桑养蚕。泛指农业劳动。
(3)躬亲:亲自。指亲自参加农业劳动。替:废,停止。馁:饥饿。糟糠:酒糟和谷糠,指粗劣的食物。
(4)过满腹:吃得过饱,指超过最低的生活需要。《庄子·逍遥游》:“偃鼠饮河,不过满腹。”粳(jīng京):粳稻,大米。
(5)御冬:抵御冬寒。大布:粗布。絺(chī吃):葛布。应:遮挡。阳:指夏日骄阳。
(6)正:纵然,即使。尔:这,指粳粮、租布。
(7)尽获宜:都各得其宜,即各得其所。拙生:拙于生计。方:办法。
(8)陶:乐。
[译文]
做官食俸非我愿,耕作植桑是本行。
我自躬耕未曾止,饥寒常至食糟糠。
饮食岂敢存奢望,但愿饱食吃细粮。
粗布以足冬御寒,夏天葛布遮骄阳。
纵然这些也难得,实在令人心哀伤。
他人皆已得其所,我性笨拙无好方。
天理不通没奈何,举杯痛饮将忧忘。
其九(1)
遥遥从羁役,一心处两端(2)。
掩泪泛东逝,顺流追时迁(3)。
日没星与昴,势翳西山巅(4)。
萧条隔天涯,惆怅念常餐(5)。
慷慨思南归,路遐无由缘(6)。
关梁难亏替,绝音寄斯篇(7)。
[注释]
(1)这首诗写羁旅行役之苦和眷念家乡之情。
(2)羁役:羁旅行役,指出仕在外。一心处两端:身在仕途心在家中。
(3)泛东逝:乘船向东行驶。泛:船行水上。追时迁:追逐时光的流逝,指船行很快。
(4)日没:太阳落山。星与昴(mǎO卯):二十八宿之二宿,星宿与昂宿。这里泛指星空。势:指星座。翳(yì缢):遮蔽,这里是隐没的意思。以星座的移动暗示船行之速。
(5)常餐:指平时家居的饮食。
(6)慷慨:意气激昂。遐:远。无由缘:没有理由。谓公务在身。
(7)关梁:关卡和桥梁。亏替:废止,废除。指难以逾越。绝音:指与家人音信不通。寄:寄托情怀。斯篇:这首诗。
[译文]
羁旅行役赴远道,身行在外心飞还。
掩泪乘船向东去,顺流而下赶时间。
日落空中星宿现,星宿忽隐西山巅。
荒凉寂寞家万里,惆怅思家平日餐。
激荡情怀欲南归,路途遥远难实现。
桥梁关卡阻路途,言信断绝寄此篇。
其十(1)
闲居执荡志,时驶不可稽(2)。
驱役无停息,轩裳逝东崖(3)。
沉阴拟薰麝,寒气激我怀(4)。
岁月有常御,我来淹已弥(5)。
慷慨忆绸缪,此情久已离(6)。
荏苒经十载,暂为人所羁(7)。
庭宇翳余木,倏忽日月亏(8)。
[注释]
(1)这首诗仍表现“一心处两端”的痛苦心境。出仕行役,为人所羁,身不由己,岂如闲居时那般放任不羁。自由自在。所以诗人身在仕途、心早归还,其中寄寓着深沉的感慨。
(2)执:持有,指禀性。荡志:放任不羁的心志。时驶:时光逝去。稽:留。
(3)轩裳:即车。轩,古代一种供大夫以上乘坐的轻便车。裳,指车帷。逝:往、去。东崖:地名,诗人此行所去之处。
(4)沉阴拟薰麝(shè射):逯本作“泛舟拟董司”,诸本皆作“沉阴拟薰麝”,今从后者。拟:似,像是。薰麝:薰燃麝香。这句是说,天气阴沉,像是薰染麝香般浓烟弥漫。
(5)御:驾驶车马,这里比喻时间的流逝。淹:淹留,长期居留。指出仕为宦。弥:指期满。
(6)绸缪(ch6umóu仇谋):犹缠绵,情意深厚的样子。
(7)荏苒(rěn rǎn忍染):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十载:陶渊明从二十九岁开始出仕为江州祭酒,到写此诗的时间为十年。
(8)庭宇:庭院和屋檐。翳:遮盖。余木:很多树木。倏忽:忽忽,转眼之间。日月:指时光。亏:损耗。
[译文]
闲散之时多自由,光阴逝去却难留。
如今驱使总行役,眼下乘车东崖走。
天气阴沉似薰麝,气寒激荡我怀忧。
日月运行有常规,我来留滞岁月悠。
慷慨忆昔情意厚,此情离我已很久。
忽忽度过十年整,暂且为人忙不休。
忆我庭字多树荫,不觉岁月似奔流。
其十一(1)
我行未云远。回顾惨风凉(2)。
春燕应节起,高飞拂尘梁(3)。
边雁悲无所,代谢归北乡(4)。
离鹃呜清池,涉暑经秋霜(5)。
愁人难为辞,遥遥春夜长(6)。
[注释]
(1)这首诗通过对春景的描绘,表现思念家乡的情怀。
(2)行:指行役。云:语助词,无意义。惨风:悲凉之风。
(3)应节:按照季节。起:指飞来。尘梁:落满灰尘的屋梁。
(4)边雁:边疆的大雁。无所:无处所,没有停总之处。代谢:更迭,交替。指一群接着一群,陆陆续续。
(5)离鵾(kūn昆):离群的鵾鸡。鵾鸡,似鹤之鸟。
(6)愁人:诗人自指。
[译文]
此行离去家不远,回顾悲凄风正凉。
春燕依时已返家,高飞恋恋绕屋梁。
悲哀大雁无居处,陆续北飞归故乡。
落落鵾鸡鸣清池,历经夏暑与秋霜。
我今惆怅言难尽,漫漫煎熬春夜长。
其十二(1)
袅袅松标崖,婉娈柔童子(2)。
年始三五间,乔柯何可倚(3)。
养色含津气,粲然有心理(4)。
[注释]
(1)这首诗借咏幼松以喻童子,幼松培育得当,便可成材,童子也是如此,寓有把希望寄托于新生后辈之意。
(2)袅袅(niāo鸟):摇曳,纤长柔美的样子。标:树梢。崖:逯本作“雀”,各本均作“崖”,今从后者。婉娈(luán峦):年少而美好的样子。柔:柔美。(3)三五:指十五岁。乔柯:高大的树枝。
(4)色:神色,精神。津气:津液精气。《素问。调经论》:“人有精气津液。”粲然:鲜明的样子。心理:神理,谓有神气。
[译文]
松梢摇曳在山崖,恰似弱柔美少年。
年少大约十五岁,高枝尚嫩不能攀。
保持生气细培养,光粲有神可参天。
创作背景
这组诗共十二首,前八首“辞气一贯”,当作于同一年内,约作于晋安帝义熙十四年(418),陶渊明五十四岁时;后四首约作于晋安帝隆安五年(401),陶渊明三十七岁时。
作品鉴赏
这种关于“人生无常”“生命短暂”的叹喟,是在《诗经》《楚辞》中即已能听到的,但只是到了汉末魏晋时代,这种悲伤才在更深更广的程度上扩展开来,从《古诗十九首》到三曹,从竹林七贤到二陆,从刘琨到陶渊明,这种叹喟变得越发凄凉悲怆,越发深厚沉重,以至成为整个时代的典型音调。这种音调,在今天看来不无消极悲观的意味,但在当时特定的社会条件下,却反映了人的觉醒,是时代的进步。
其一
“人生无根蒂”四句意本《古诗十九首》之“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感叹人生之无常。蒂,即花果与枝茎相连接的部分。人生在世即如无根之木、无蒂之花,没有着落,没有根柢,又好比是大路上随风飘转的尘土。由于命运变幻莫测,人生飘泊不定,种种遭遇和变故不断地改变着人,每一个人都已不再是最初的自己了。这四句诗,语虽寻常,却寓奇崛,将人生比作无根之木、无蒂之花,是为一喻,再比作陌上尘,又是一喻,比中之比,象外之象,直把诗人深刻的人生体验写了出来,透露出至为沉痛的悲怆。陶渊明虽然“少无适俗韵”,怀有“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宏大抱负,但他生值晋宋易代前后,政治黑暗,战乱频仍,国无宁日,民不聊生。迫于生计,他几度出仕,几度退隐,生活在矛盾痛苦之中,终于在四十一岁时辞职归田,不再出仕。如此世态,如此经历,使他对人生感到渺茫,不可把握。虽然他的隐逸诗文表现了他的旷达超然之志,平和冲淡之情,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蕴藏着的是一种理想破灭的失落,一种人生如幻的绝望。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承前而来,既然每个人都已不是最初的自己,那又何必在乎骨肉之亲、血缘之情呢。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都应该成为兄弟。这一层意思出自《论语》:“子夏曰:‘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这也是陶渊明在战乱年代对和平、泛爱的一种理想渴求。“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阅历的丰富往往使人对人生的悲剧性有更深刻的认识,年龄的增长常常使人更难以寻得生活中的欢乐和激动,处于政治黑暗时期的陶渊明更是如此,这在他的诗中表露得非常明确:“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杂诗》其五)但他毕竟没有完全放弃美好的人生理想,他转向官场宦海之外的自然去寻求美,转向仕途荣利之外的村居生活去寻求精神上的欢乐,这种欢乐平淡冲和、明净淳朴。“斗酒聚比邻”正是这种陶渊明式的欢乐的写照,在陶渊明的诗中时有这种场景的描述,如:“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移居二首》)“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这是陶渊明式的及时行乐,与“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古诗十九首》)有着明显的差异,体现了更高的精神境界。
“盛年不重来”四句常被人们引用来勉励年轻人要抓紧时机,珍惜光阴,努力学习,奋发上进。在今天,一般读者若对此四句诗作此理解,也未尝不可。但陶渊明的本意却与此大相径庭,是鼓励人们要及时行乐。既然生命是这么短促,人生是这么不可把握,社会是这么黑暗,欢乐是这么不易寻得,那么,对生活中偶尔还能寻得的一点点欢乐,不要错过,要及时抓住它,尽情享受。这种及时行乐的思想,必须放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加以考察,它实质上标志着一种人的觉醒,即在怀疑和否定旧有传统标准和信仰价值的条件下,人对自己生命、意义、命运的重新发现、思索、把握和追求。陶渊明在自然中发现了纯净的美,在村居生活中找到了质朴的人际关系,在田园劳动中得到了自我价值的实现。
此诗起笔即命运之不可把握发出慨叹,读来使人感到迷惘、沉痛。继而稍稍振起,诗人执著地在生活中寻找着友爱,寻找着欢乐,给人一线希望。终篇慷慨激越,使人为之感奋。全诗用语朴实无华,取譬平常,质如璞玉,然而内蕴却极丰富,波澜跌宕,发人深省。
其二
“白日沦西河”四句,表现宇宙的周转不息,寄托岁月如逝的感怀,同时衬托出寥廓的天幕下孤独的诗人形象。时间在交替,日沦月出。“遥遥万里辉,荡荡空中景”表现出一个生命无法与之相比的无穷大的宇宙,也是一个象生命一样美丽而飘渺的虚空。“风来”、“夜中’两句中两个触觉意象把生命与巨大的空间分离,限定在一个点上——房户、枕席;“气变”与“不眠”两句中“易”和“永”在无限的时间运行过程与静止的这一“夕”之间拉开了距离,前者迁化不已,此时已非彼时,后者却因主观情感的悲凄、焦躁而凝定不动,从而凸现了此“夕”对生命的体验与感受。诗歌的七、八两句在诗中总括前六句描绘的景象,以“悟”和“知”引入到下面的抒怀,起承上启下的作用。
此诗后六句解析:生命是孤独的,不仅“欲言无予和,挥杯劝孤影”,连生命须臾不可脱离的时间也无情地抛弃了它,自顾自地奔向前方,把人播种在时间田野上的愿望连根拔走。“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人生的好戏还未正式开场,时间的舞台已匆匆撤走了,增加生命密度与质量的愿望也将落空,不能不“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
其三
此诗前四句中“难久居”“不可量”“昔”“今”“春”“秋”等暗示生命盛衰的意象中无不贯穿着时间的线索。“三春蕖”是对“荣华”的呼应,“秋莲房”既暗示了生命的成熟,也预示了生命的衰老。盛与衰这一对立的意义包含在同一个意象之中。物壮必老,这是老庄的哲理,也是生命自然的规律。然而,对生命更为残酷的是“严霜结野草,枯悴遽未央”的无奈之境。“柔卉被霜,萎乱纷纭,根叶辄相纠缠”(黄文焕《陶诗析义》卷四)暗示了人两鬓披霜,发如枯草的暮年的衰残。“枯悴遽未央”句,生命的“半死半生之况,尤为惨戚,‘未遽央’三字添得味长。”(《陶诗析义》)它是对生命衰而未竭的隐喻。
此诗抒发了感慨衰老、眷恋往昔之情。诗的开头两句,以议论的形式,阐明了宇宙间的一个普遍法则:荣华是难以长期保住的,万物之盛衰一直在变化,是难以预测的。
诗人在永恒的大自然中选取人们最常见而又最具代表性的地上生生不息的植物(莲花、莲蓬、野草)和天上周而复始的日月,与短暂无常的人的生命以及难以持久、不可预测的荣华富贵、事业兴衰相对比,这怎能不叫人“眷眷往昔时,忆此断人肠”啊。诗人就喜欢和自然界对话,这可以因得到灵感而喜,也可以被悲哀所伤。
其四
由于人生失意,“有志不获骋”,诗人也只得退而求自乐,这首诗便写隐居安处的自得之乐,同时对那些贪利求名的“当世士”表示鄙视。
诗中“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觞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几句所表现出来的美好生活正和《诗经》“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室家,乐尔妻孥”的理想人生态度与和谐家庭生活如出一辙。而“缓带尽欢娱,起晚眠常早”的安逸闲适与那些“汲汲于富贵”的“当世士”的战战兢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表达诗人对眼前闲居之乐的满足。
其五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陶渊明善于把人所共知、反习而不察的人生体验指点出来,而且用的是极自然极简练的语言。这往往使人感到又惊讶又亲切。此二句即一好例。诗人回忆自己少壮时代,即便没有遇上快乐的事情,心里也自然地充满了欣悦。对于人类来说,珍惜生命价值、珍惜寸阴之精神乃是长青的。“无乐自欣豫”的“自”字,下得准确而微妙,直道出年青生命自身无穷的活力与快乐。不言而喻,这是一种向上的生命情调。“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向上的精神生命受了文化的教养,便升华出“猛志”。按照传统文化,志,主要是指政治上的志向。“猛志”之猛,突出此志向之奋发、凌厉。“逸”,突出此志向之远大、超越。“骞翮”即展翅,“翥”者、飞也。猛志所向,超越四海,有如大鹏展翅,志在高飞远举。以上四句回忆少壮时代生命情调,诗情从容之中,而有飞扬之势。“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年光苒苒流逝,当年那种雄心,渐渐离开了自己。诗情由此亦转为沉抑。“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即便遇上了欢乐的事情,也不再能欢乐起来,相反,常常怀有深深的忧虑。此二句写出人到中年、晚年之体验,与起笔二句形成深刻对照。诗人对自己的遭遇、时代,一概略而不言,唯反求诸己。所以写出的实为一种人生体验之提炼,一种生命自身的忧患意识。“气力渐衰损,转觉日不如。”气力渐渐衰退,转而感到一天不如一天了。深感形体生命的逐渐衰老,这还仅仅是其忧患意识之第一层次。“壑舟无须臾,引我不得住。”“壑舟”语出《庄子·大宗师》:“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此处是借用“壑舟”喻指生命。观下二句中“止泊”二字,即承“壑舟”而来,可证。此四句,语气连贯为一意群。生命耗逝,片刻不停,使自己不得停留地走向衰老。“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未来的人生道路,不知还有多少途程,也不知生命之归宿将在何处。联系上文之“猛志”及下文之结笔,则此二句之意蕴,实为志业未成之隐忧。生命日渐有限,而生命之价值尚未实现,这是其忧患意识之第二层次。结笔乃更进一层:“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生命之价值是在每一寸光阴之中实现的,寸阴可惜。古人珍惜寸阴,顾念及此,不能不使人警惧怵惕!珍惜寸阴,念此警惧,足见犹思奋发有为,此是其忧患意识之第三层次,亦是其忧患意识之一提升。结笔二句,深沉、有力。其启示意义,乃是常新的。渊明此诗之主题意义,为一种生命之忧患意识。此种忧患意识之特质,是形体生命逐渐衰老,而生命之价值尚未能实现,终于产生再奋发再努力之自我觉悟。按照中国文化传统,主体价值之实现,有三种模式。“大(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其中,立德是为第一义。陶渊明之一生,于立功的一面,虽然未能达成,可是,在立德、立言两方面,却已经不朽。读其诗,想见其为人,可以说,若没有“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之精神,陶渊明之成其为陶渊明,将是不可想像的。
此诗在三个时间点上辐射和展开意象:其一,回首过去,生命意象是展翅高飞的大鹏,情调是“昂扬”、“欣豫”;其二,察视现在,生命意象是生命力锋颖的衰颓与磨损。情调是“忧虑”“无复娱”;其三,眺望未来,生命意象是前途无几许的孤舟。情调是“忧惧交加”。时间的跳跃交错,生命的盛衰交替,情调的忧、乐、惧交织,使此诗仿佛是一个时间与生命的三重奏,展现了丰富而深沉的人生体验的全过程。
此诗全篇,呈为一种苍凉深沉之风格。诗中包蕴了少壮时之欣悦,中晚年之忧虑,及珍惜寸阴之警惧。诗情之波澜,亦由飞扬而沉抑,终至于向上提升。全诗体现着陶诗文体省净而包蕴深远的基本特色。这种特色,实为中国诗歌艺术造诣之一极致。
其六
此诗以“昔闻长者言,掩耳每不喜”起句,道出了少年不识愁滋味、不喜听人生易老的无忧无虑,而五十岁倏尔而至时才真切地感到昔日长老频道人生易老亲故凋零的无奈。而今当阅尽悲欢之后,再欲寻觅昔日的欢欣时,沧桑岁月的剥蚀使得欢娱的心只剩下了沉重,没有了欢娱的理由。“有子不留金,何用身後置”是诗人感到时光无多、此生难再而追求的及时行乐的生活方式。
其七
此诗写时已入冬,由草木萧落联想到渐进衰老、死亡。诗人一方面感叹岁月飞逝,不知不觉中就已经鬓发斑白,步入了“前途渐就窄”的晚年,另一方面又以平静的心态来对待衰老甚至死亡。陶渊明继承了《古诗十九首·人生忽如寄》中以人生为寄于世上的信条,从而坚信有来必有去,“南山有旧宅”,诗人坦然的心态就好像把人生当作了一次旅行,对待死亡就如同回家般平静自然。
其八
此诗较为详细第描绘了诗人自己躬耕不辍的过程,但却仍然不得温饱,常常饥寒交迫,只能依靠糟糠、粗布充饥、御寒,勉强度日。他承认任何人可以以适当的方法来谋生,又深感自己拙于生计,甚至连最起码的生活需求都无法得到满足。顾念自身如此勤苦,而“人皆尽获宜”,于理实在不通。“理也可奈何,且为陶一觞”,无可奈何,只有借酒浇愁,抚慰内心的愤愤不平,可以看出诗人怨中有坦然,坦然中又有怨语。
其九
此诗写羁旅行役之苦和眷念家乡之切。宦游生涯的艰辛和寂寥,常常使人想起温暖的家,这是人之常情。然而,“遥遥从羁役,一心处两端”,回家还是继续为吏,则是陶渊明非常闹心的事。其出仕本就勉强,奔波路上自然就更加怀念身心愉悦的故园生活。同时,“掩泪泛东逝,顺流追时迁”,随波逐流,任随时势变迁,曾令陶渊明掩面拭泪,痛苦无奈。坦荡的陶渊明没有回避历史,并用诗篇记下了这段不堪回首的人生历程。
其十
这首诗仍然表现出“一心处两端”的痛苦心境。出仕深悲为人所羁,身不由己,不如闲居时那般放任不羁、自由自在,而闲居又深感岁月流逝,真是身在仕途心已隐。所以诗人身在仕途、心早归还,其中寄寓着深沉的感慨。这最见出他的矛盾心情。这种矛盾心情实际上是两种生活方式的冲突,当一种方式违背了自己的内心时,另一种就成了最具可能的诱惑。
其十一
这首诗通过对春景的描绘,表现思念家乡的情怀,表达了一种犹豫徘徊、难以言说的感情。“春燕”应时而至,“边雁”代谢北归,“离鹍”涉暑经秋,它们都依时归来,而诗人虽“我行未云远”,但却迟迟不得归。诗中表现出“情人怨遥夜”般彻夜难眠的思念情怀。
其十二
这首诗咏幼松,童子也借以喻松,却有别于以往咏松之作,以往常常借咏松颂扬其坚贞不屈、凌冬不凋的品质,此诗则以对幼松的培育为着眼点,指出幼宋培育得当便可成材的道理,童子也是如此,以此寄托对新生后辈的期待。
名家点评
黄文焕《陶诗析义》卷四:“十二首中愁叹万端,第八首专叹贫困,余则慨叹老大,屡复不休,悲愤等于《楚辞》。”
龚望《陶渊明集评议》:“‘不能静’,措辞最妙。”“‘不燥’,字奇。”“‘素标’二字,甚奇。”
作者简介
陶渊明(365—427),晋宋时期诗人、辞赋家、散文家。一名潜,字元亮,私谥靖节。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出生于一个没落的仕宦家庭。曾祖陶侃是东晋开国元勋,祖父作过太守,父亲早死,母亲是东晋名士孟嘉的女儿。陶渊明一生大略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时期,二十八岁以前,由于父亲早死,他从少年时代就处于生活贫困之中。第二时期,学仕时期,从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他二十九岁到晋安帝义熙元年(405)四十一岁。第三时期,归田时期,从义熙二年(406)至宋文帝元嘉四年(427)病故。归田后二十多年,是他创作最丰富的时期。陶渊明被称为“隐逸诗人之宗”,开创了田园诗一体。陶诗的艺术成就从唐代开始受到推崇,甚至被当作是“为诗之根本准则”。传世作品共有诗一百二十五首,文十二篇,后人编为《陶渊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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