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姥爷散文
小时候不太喜欢姥爷,因为,觉得他沉默寡言、缺少情趣、脑筋老。那时上学,有一篇课文叫《饲养员赵大叔》,那位饲养员对生产队的牲口关心备至,体贴入微,给每一头牲口都起了有趣的名字并和它们说笑。姥爷也是一位负责任的饲养员,每天早起铡草、和料一丝不苟。我问姥爷:“也给这些大牛大马起个名字吧。”姥爷闷闷地说:“一群牲口,又不是人,起什么名字,该干啥干啥去。”反驳得我非常无趣。
但渐渐的,听母亲和其他家人谈及姥爷,总有一些镜头难以忘却,对姥爷的认识也逐渐厚重起来。姥爷弟兄两个,那一年,大姥爷参加抗美援朝一走几年,姥爷默默地挑起了两个家庭的重担,既要赡养老人,又要供养六七个孩子的吃喝,那时,他和村里其他人一道奔波于家乡周边弹棉花,老爷比其他人年龄大些,但他干活实在,不会藏奸,所以也比别人辛苦。有一次,他们从几百里外的霸县一路走回家,磨破了鞋子,磨烂了脚掌,回到家乡的镇上时,再也走不动了,托人捎话回家,我母亲推着独轮车去接,那一老一小相依为伴的镜头,我虽然没有看到,但在想象中,那时的场景一定令人赞叹。
母亲上学时学习很好,总在学校拿第一。但家里那时有四个弟妹,仅靠姥姥和姥爷的工分养活,姥姥整天唉声叹气,母亲不忍心看着自己的父母整日操劳,偷偷放下书包拿起锄头,却望着别人上学的背影放声大哭,姥爷一句话也不说,悄悄把书包放到母亲手中。尽管后来,母亲还是没能承受住家庭的压力辍学了,但他经常提起姥爷交给她书包时那鼓励的眼神。
其实,姥爷敬重读书人,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读好书。有一年下大雪,老爷生怕读中学的老舅上学路上不好走,用木锨在雪地里开出一条小路,好让老舅能够走在上面安然上学,整整三华里的路程,姥爷深埋着头,一下一下地将雪扬到路边。那天,整个一路上的人都在念着姥爷的好。
姥姥家和我家在一个生产队,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住在姥姥家,但那时对姥爷印象很浅,因为他每天随生产队下地干活,即使回家也不大说话。我和姥爷地真正接触,其实缘起于每次家里改善伙食,父母叫我去给姥爷送一碗。那次,我一边往姥爷家去送饺子,一边心疼着刚刚开始的小说广播赶不上了,在老爷家门口一个趔趄绊在门槛上,一碗饺子全部倒在门口的玉米皮上,我看看外屋没人,慌慌张张地舀了一瓢水将饺子逐个捡起来洗了一遍,大模大样地端到里屋,姥爷看起来很高兴,我也暗自庆幸。但后来,姥爷说他早已从门缝看到了我的所作所为,但那饺子他仍然吃着很香。
“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姥爷没上过多少学,也许不懂得这句诗的意思,但每次回老家看到姥爷,我都觉得这正是姥爷暮年的'生活。自从姥姥去世之后,姥爷孤独了许多,尽管一直到七十多岁还能和家里人一起下地劳作,尽管还能帮家里剥玉米直到深夜,尽管八十多岁的时候,还能爬上四层楼面不改色,但在空闲的时候,他只有随便找一些书来看,从《三侠五义》到《三国演义》,从《笑傲江湖》到《儿童文学》,他其实只是在消磨时间。再到后来,他每天坐在街角的向阳屋檐下,与他同龄的都渐渐老去,只有一位耳朵全聋的老人和他为伴,两人一起聊天,姥爷不论他能不能听见,不时谈论一个话题,那位老人无论听没听清姥爷的内容,都前言不答后语地回答一句,说错了姥爷也不指出来,两人其实是在自顾自地说话,但他们都是那么乐此不疲,每天都准时坐在一起。
父亲生病后,我就没再见到姥爷,永远没再见到。听人说,姥爷总是在问父亲为什么很长时间没露面,大家没敢告诉他,后来,二姨夫也生了病,他也许从别人的闲谈中听到了一些痕迹,再也没有问过有关两位女婿的情况,但在同别人聊天时,他表露出了对两个女儿的担忧。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在承受什么,他的双眼再也没有神采,只是漠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姥爷去世的时候很安详,那天,母亲正好抽空去探望他,他就痛快地去了,带着八十八年对家人的牵挂。我没能参加姥爷的葬礼,但我想见了姥爷离去时的情形。
姥爷的三周年就要到了,这是最后一个“节气”,按照风俗,是家人纪念姥爷的最后一次仪式,从此,姥爷与我们渐行渐远,放心地离开我们,成为天堂中的神灵。我跪在老爷墓前,将一片片纸钱投入火中,用这种带有一些迷信色彩的方式与姥爷道别,纸钱的火光熊熊燃起,腾起的热浪将灰烬旋转起来,火舌烘烤着我的脸,我感觉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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