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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友经典散文
东南西北一线相牵。“微信群”将音讯全无的二三十个战友瞬间吸附一起,三十多年前那火热的军营场景又现眼前。
方寸间,61分队全体官兵沸腾了:放语音、发视频、晒照片……手指弹跳间,血液涌动,思绪飘飞,叙情道旧,情意绵绵。
“群里”说话不解馋,难以准确、尽情表达;晒出的旧照与近影变化很大,好多都认不出来。薛伟说,“你来太仓吧!”前几天,我们的老首长李朝清去太仓,晒出了聚会场景——照片里散出阵阵酒菜香和浓浓的战友情。
高铁向南疾驰,两小时眨眼过去。我跟着“的哥”走出昆山(南),“去太仓甚地方?”“公安局。”他歪着脑袋打量着我,眼神怪怪的。
“公出?”
“看战友。”
“哪年兵?”
“七七年。”
“哦,老兵。”“的哥”笑着说:“你战友不是局长也是政委,对吧?”
一个局只有一个局长和政委,姓名也早深入人心。但战友职务也带“长”,跟“副局”差不多,就说:“不是正职……”“副职很多我也搞不清爽,”他说。“的哥”也是太仓人,1990年兵。兵见了兵,自然有种亲和力。“郑和下西洋就从太仓出海,”他指着一片水域说,“这就是出海口……”顺眼望去,水天相连,烟波浩渺。当年这儿一定欢呼雀跃,两岸民众翘首相送。他一路说个不停,普通话里操着家乡话。
老薛在预约地等我。我走到跟前,他眼珠直转,“没,没女人?”我扭头看看左右:“在哪?”“你的女人呐——”他拉开车门说:“老婆没来,喝多了我恐难照应好你。”
午饭还早,他开车带我在老城绕一圈。白墙黑瓦,栉次鳞比,老街两旁紫红色木格窗倒映在小桥流水间,垂柳划开的绿波上,轻轻漾起靓女的倩影,绵柔的江南小调飘飞两岸;岸边几株黄绒绒的油菜花悄然开放,给小城点缀了几分春色。还有两天就是“春分”,太仓的春来得更早。我不禁深吸一口,春景满胸,荡气回肠。
刚到饭店,战友汪云海来了,我们同在61分队。老薛拿来一瓶酒让我和老汪分享,他开车不能饮酒。别后重逢,往事历历,三人小聚别样温馨。几道菜没怎么动,一瓶酒却在依稀往事中见了底。我有点多了的感觉。“不多,”老薛说:“七两酒瓶,装不下一斤酒。”我扫了一眼晃着的空酒瓶:“500ml”。像是安慰我——人均不到半斤酒。
回到宾馆,老薛要我好好睡一觉,晚上再战。我们边喝茶边聊天。聊了一会,他又说:“你好好睡一觉。”可他嘴动身子不动,没有离开的意思。酒后睡意全被61分队往事赶跑。
我们61分队负责全区部队武器保养与维修。部队生活紧张有序,荣誉感极强——整体荣誉、个人荣誉时刻激励着年轻气盛的战友们。清晨,嘹亮的军号声中,“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唰唰”的穿衣声飘过,上下铺眨眼全都码起一方方“豆腐块”。动作利索的,早就抡着扫把忙上了,没抢到扫把就去喂猪、打扫猪圈或去菜地找活干。谁积极主动,不怕苦累,都在班长眼里。这些表现,将在周六晚班务会上被点评——都全神贯注,屏声敛气盯着班长的嘴;得不到表扬,就从自身找毛病。薛伟就是慢半拍。
后来,我被军械科抽调,接着去了后勤部政治处搞文字工作,时而下部队采访,很少去61分队,但战友情依旧。
没聊多久,夜色降临。
太仓城的夜晚华灯璀璨,车流若水,不见一块纸片、一个烟蒂的路面彩光流淌,融融春意飘进车窗。
包厢内笑语欢声,战友们都赶在周末相聚。老薛说,他们来自浙江和上海,都在舟山朱家尖(岛)当过兵,我曾去那里采访过。介绍完他们,就隆重介绍我——“他,政治处处长……”我说,“部队没这个职务。”“咋没有?”老薛凑近我说:“把你往大里说,唬他们一下,喝酒能讨巧。”我笑了:这个年纪了,把我抬成“司令”又能如何?战友情谊跟职务无关。
一桌人正起身举杯,又进来一位。“他刚从监狱来……”一个战友说。进来的这位风度翩翩,金丝眼镜架在他那满脸红光的大脸上。“阿拉来迟了……”进门就端杯先干为敬。
看着他,我心头一怔:前天我还在“群里”称赞战友们,发扬了部队优良传统,走出军营这些年没一个误入歧途,这不就冒出一个“歧途”!我说了“过头话”。
当年童音未变,满脸稚气,如今两鬓霜染,容颜沧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战友们陆续离开部队,有的进了机关,事业有成;有的成为“私企”老板,财源茂盛达三江;有的退休赋闲,子孙绕膝享天伦……天各一方,音信全无,阔别重逢,气氛炽烈,酣畅淋漓。叙当年军旅生涯,话时下幸福日子,诉情谊互问候,追昔抚今,情深意浓,冲淡了我那“过头话”带来的愧疚。
浙江、上海、太仓方言汇聚,若一群欢快的鸟儿在歌唱。甜蜜的往事说不完,眼前的美满道不尽。“大脸”战友一脸福相,谈笑风生,不停地举杯。他举杯朝我时,我说:“在监狱呆几年?生活咋样?”“还行。”他说:“部队回来就进去了……”“为啥?”我又问。“服从组织安排呗——”他操着浓重的上海话,“去上海,阿拉请侬‘曲’老酒……”脖子一仰,咕哝一声。啊!他是狱警。我没说过头话。老薛没“唬”住他们,我却主动出击了。
没喝酒的战友开车把我和薛伟送回宾馆。他又坐到床边,继续要我“好好睡一觉。”旧情往事勾住了他。此时,我也睡意全无。打开手机,给老班长石玉林打去电话。
老班长是盐城射阳人,技术精湛。为解决“56式”班用轻机枪枪膛脱铬问题,他没少费心血。老班长现在上海打工,两个子女在无锡工作。他不靠儿女供养,能干一天是一天,还是那样倔强。枪膛脱铬,军工厂那时都难解决,我们军械修理所能攻克吗?当年我采访石玉林时,他说,“脱铬”不解决,子弹连发就困难,战时将误大事。我们修理所出来的兵,个个都是能工巧匠,有故障的枪械到他们手上立马雄起。“自卫反击战”打响,我们61分队有两个战友奔赴前线;我上铺的舒永源没有倒在战场,转业后却死于车祸。老舒比我早入伍两年,健在的话也该花甲。哎,车祸跟战争一样残酷!
话到尾声,我突然想到“班务会”,就埋怨老班长几句。他说,现在你表现不好,我也不会表扬你!还是当年那口气。
我跟老班长通话,老薛也跟他的老班长盛明福电话聊的火热,他滔滔不绝地汇报着自己,问候对方。我离开61分队后,他可能常被班长表扬。
时间像流水,不知不觉进入午夜。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前又折返,我理理床单,以为他又要坐下。“你好好睡一觉——”转身拉开房门:“明早,不,今早陪你吃早饭,汪云海中午安排。”出门又回头,手一挥:“你好好睡一觉。”
天刚亮,“群里”的叫声把我闹醒,昨晚欢聚的照片满屏跳跃,点评无数,像一锅滚开的水……
在微信群里,老薛发了一宿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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