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心情散文
自从奶奶去世后,爷爷就一个人住在老屋里。老屋的院子不大,但从外面走进去,就像走进了一座很深的城堡。且越走越静,静的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这恐怕是对耄耋年龄人的一种敬畏。等脚步渐渐消失在听觉里时,就到爷爷的炕前了。
院子全是沙土铺地,矮矮的篱笆墙把院子一分为二。几棵柿子树和枣树紧紧依偎在屋檐下。这本不算什么,庄户人谁家的院内没有几棵瓜桃梨枣的。但爷爷家有一棵老槐树却十分特别。树干足有一抱多粗,褐色的皮绽着裂纹盘旋而上,连枝条都显得很苍老了。它一年三季浓荫匝地,清凉遮体,合着老屋房梁内雕花檩条的气势,依稀可以显露一些富贵气象。
这富贵气象是有来源的。当年,爷爷家的四合院里花草茂盛,一派繁荣景象。老槐树也许就是在这时侯栽下的。祖上多是教书先生,在十里八乡内属书香门第。爷爷近水楼台,结婚生子后还在学堂里念书,养成了一辈子都不会干农活的习惯。所以每当农忙,奶奶总是跺着三寸金莲狠狠地埋怨爷爷。要知道,奶奶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猜想,后来家境的渐渐败落也许和爷爷奶奶不善打理农活有很大的关系。解放后,爷爷家的成分也因此由富农降为中农。以当时的形势看,也算是因祸得福。
现在,院里的富贵气象早已成为陈迹。老屋因为失修就像一个破蜗牛壳,再加上房子的天棚上放着爷爷多年前就准备下的寿衣,俨然成了一座临时古墓。傍晚,节俭的爷爷坚持不开电灯,摸索着进来,摸索着出去。院子里一片漆黑寂静,老槐树也仿佛和夜色粘在了一起。偶尔是有声音的,那是房顶的老猫,在一阵悉悉索索后便“喵”的一声逃遁了。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会把我的记忆提到几十年前的院落里,小时候的情景虽不如祖辈时繁华,但比起现在俨然是两重天了。
这样的老屋,肯定不会引起村民什么好感的。大约只有晚辈们来看爷爷时才不得已走进这个院子。爷爷也说过,前些日子,一位要饭老人,许是眼花,走到院子里。在黄昏的微光中,见虚掩着门里面却没有灯光。老人忐忑片刻推门进去,却见爷爷端端地坐在炕上,像一尊凝固了的雕塑。他的腿立刻颤抖起来,转身想走。爷爷这才开口道,都是这个年龄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既走到这里了,歇歇也不妨。两位老人坐下,相视片刻后哈哈大笑。
这笑声,是释放一种孤寂,还是看尽红尘的一声叹息呢?
其实,每次随父亲回老家看爷爷,心中总是装满了心事。往往等寒暄过后我便悄悄地退出来,给父亲留下和爷爷说话的时间。我瞅瞅院子,院子的老屋在岁月里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像一位衣衫褴偻的老人,而屋檐下斑驳的墙壁上大大小小的裂缝又像小孩子的泪痕;再瞧瞧屋内,一摞纸箱子,一把暖壶,一只高脚蹬子,一切当是再简单不过的摆设了。也只有屋墙角那只镶着铜环红漆的旧箱子还依稀能看出来当日的繁华。再看看爷爷,沧桑老矣自不可说,单他那浑浊的目光里就令人心酸不忍了。
于是,我就想,老屋站在岁月里忠实地守护着这片土地,它的记忆是和人的记忆一同开始的.,它不会说可它会看,从老屋里走出的一代又一代人尽管少有回来,可它依旧守在这里,像一棵大树把根扎在这里,让漂泊在外的子孙们有个归宿。而爷爷就是老屋的守护者,他常年坚守对老屋不离不弃,只是这其中的孤独与寂寞只有爷爷和老屋知道了。
爷爷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安慰我说,好孩子,你是不是觉得爷爷很孤单?也难怪你这个时节回来。不如春天来家吧,你看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了吗?它开的槐花,可比咱村里的任何槐树都清香可口。那个时候,爷爷可是香饽饽呢,村里的大人孩子举着长杆来咱家采槐花,那个叫小琴的嫚儿,性格和你小时候一样,乖巧的嘴巴就像抹了一层蜜,一口一个老爷爷地喊着,听得我心花怒放,还有村东头那个调皮的二愣子,不管平常多么横,到了采槐花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地讨好我,要不然,呵呵,我脸一变,他可就没有槐花饼吃了。
说到这里,爷爷的脸上泛起了红光,一双浑浊的老眼顿时明亮了许多,连魂魄也仿佛走出深秋的孤寂融入春天的槐花里。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心里像揣了许些压抑和酸楚。
来到院子里。我仰起头看看老槐树,老槐树也好像在看着我。它的样子有些落魄,但骨子里却很是傲气。在清冷的天空中,它伸展裸露的枝头像铮铮汉子的长臂,挥手便把院子揽在怀抱里。这时,老屋显得很渺小了,倒像是依附在它身边的孩童。突然,想起了爷爷刚才说的话,而这话里似有深意,不得不令我浮想联翩了。
老槐树是什么?老屋又是什么?难不成老槐树和老屋是爷爷生命中另一种精神寄托吗?如果说亲情是爷爷依赖生存的基础,那么,老槐树和老屋就是爷爷的一生世交。它们和爷爷多年相处相互安慰,恐怕早已融入彼此的生命里了。要不然,老槐树何以用消耗体力的方式,竭力盛开一季的花香来悦取爷爷?而老屋即便是摇摇欲坠,却坚强地屹立在风雨中与爷爷朝夕相处,难道不是一种冥冥之中吗?是啊,花开花香是常有的事,而在农村有老屋更是司空见惯。但是,在爷爷的院落里,这样的花香,这样的老屋,我就觉得很不寻常。它们看似沉默不语互不相干,但慰藉得却是爷爷的心灵。我心中顿时充满了一种近似膜拜的心情,走上前去,抚摸着老槐树,久久地抚摸着。
突然,像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遮满院子的槐树开花了。它似乎用自己的香气告诉了我它的存在,一串串的花瓣密密地开在空中。远处望去,就像是为绿荫浮上了一团团白雾。香气就是从这一片片绿叶里洒下来的,洒满了整个院子,洒满了我的全身。
这情景,让我一时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在春天里。
赶紧地叫爷爷。爷爷听到了我的喊声,拐着棍颤巍巍地从老屋里走出来。鼻子一嗅,抬眼一看,眉开眼笑。说,好孩子,就这样,原本就是这样啊。
我眼睛一热,尽管知道是梦。却让我终于明白,牵挂是一种永恒的亲情,尽管你离开了村庄,尽管在一段时间内它会在你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不清。可是,老屋就像一根风筝的线,这根线早已在骨子里把你牵住,岁月越长,这根弦拉的就越紧,你的心境就会变得越来越动情。
爷爷老了,终究会在某一天里变成魂魄安息在村外东南沟的祖坟里。可是,只要他活着,他就是老屋的守护者,而老屋和槐树就是这个家族的图腾,它屹立在那里,像一盏灯,照着归来的游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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