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猖会》:五牲成神的潜行魔法
--名著导读《朝花夕拾五猖会》文学解读
“粤自盘古,生于太荒,
首出御世,肇开混茫。
……
直到现在,别的完全忘却,不留一点痕迹了,只有背诵《鉴略》这一段,却还分明如昨日事。”
这是鲁迅先生在《五猖会》中描述“我”儿时亲历的一个场景。儿童背书,本是极平常的事。为什么事隔近四十年,却始终留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呢?或许,这正是解读这篇文章的关键所在。
一个优秀的文学作品,尤其是教材中的名家经典,本身有着深广的人文内涵。阅读《五猖会》,人们都会注意到一个问题:文章回忆的是“儿时父子之间的一场微妙的冲突--‘我’对五猖会的热切盼望和父亲的阻难”,但用了大部分的篇幅谈迎神赛会。难道仅仅是为了强化赛会对自己的诱惑,为冲突作铺垫吗?并不尽然,我以为。
五猖会,是以当地五猖庙而得名的。那么,这五猖究竟是哪路“神圣”呢?据专家介绍,关于五猖,史料中早有记载,且呈现出复杂的面貌,甚至具有相悖的属性。而鲁迅先生在文中,巧妙地化用了《聊斋志异》所记的故事,结合实景描写道:“神像是五个男人,也不见有什么猖獗之状;后面列坐着五位太太,却并不‘分坐’,远不及北京戏园里界限之谨严。”进而揭示了它们作为奸邪之神的本质--“殊与‘礼教’有妨”,并不无揶揄地说:“但他们既然是五猖,便也无法可想,而且自然也就‘又作别论’了。”因此,在儿时的记忆中,这五猖庙是一座“特别的庙”,“名目就奇特”。很显然,即使是一个幼稚的儿童,这样的认识也很难与对五猖会“盼望”真正联系在一起;相反,其中的讽刺意味,读者不难体会,作者的憎恶之情也溢于言表。
王得后先生在导读正文最后这样写道:“《朝花夕拾》不是为少年儿童写的,但写了许多关乎少年儿童的事,同学们尽可以随便翻翻。待他年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人生阅历,回忆所及,再来细读,我敢说,你一定会温故而知新,掩卷三思,唏嘘不已。”王先生说“不是为少年儿童写的”,就是明确告诉我们,鲁迅的作品含义深刻,有些内容,作为中学生还难以认识和理解。换句话说,《朝花夕拾》表面上看似在回忆儿时的小事、琐事,而实质上表现的却是大问题、大思想。
我们知道,《朝花夕拾》创作于1926年。就创作背景看,大而言之,正是北洋政府统治时期,军阀混战,城头变幻,政治黑暗,风雨飘摇;小而言之,在此前及创作过程中,鲁迅先生经历了“女师大事件”、“与现代评论派论战”、“三一八事件”、“赴厦大任教”等重大事件或变故。可以说,这些事件,在他的作品中或隐或现,都有所表现,《朝花夕拾》当然也不例外。
“这十篇就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与实际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现在只记得是这样。文体大概很杂乱,因为是或作或辍,经了九个月之多。环境也不一:前两篇写于北京寓所的东壁下;中三篇是流离中所作,地方是医院和木匠房;后五篇却在厦门大学的图书馆的楼上,已经是被学者们挤出集团之后了。”这是《朝花夕拾小引》中的话。其中提到的“中三篇”,包括《二十四孝图》、《五猖会》和《无常》。“三一八”事件发生后,段祺瑞执政府密令通缉鲁迅等文化教育界人士四十八人,自3月底至5月初,鲁迅先后入山本医院、德国医院和法国医院暂避。试想:一个身处流离之中,躲避魔爪之灾的作者,还能有闲情逸致,去叙写一些童年轶事吗?这一点,我们只要看看他同时写成的另一篇文章,就十分清楚了。在《二十四孝图》中,作者毫不掩饰自己的激愤,用了“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来诅咒虚伪的礼教;同样,在《五猖会》中,我以为作者正是借五猖这个形象,向人们揭露了恶魔成神这样一个现象。所不同的,只是一篇直白,一篇含蓄一点而已。
时下,有一部风靡全球的作品--《暮光之城》。据称,自小说问世至今,全球销量已超过1亿册。斯蒂芬妮梅耶不但造就了一部作品和数十亿美元价值的传奇,而且让一个苍白、獠牙、暴戾的吸血鬼,从黑夜走到了前台,并一举嬗变为人们追捧、崇拜的偶像。的确,作品中主人公俊朗的外表、独具的魔力,令人欣羡;不老的生命、亦人亦鬼的异类生活,也让人着迷;当然,让吸血鬼拥有些许人类的良知,更容易引起人们情感上的认同;而人物形象本身对传统的颠覆,也迎合了当今人们追求异化美感的潮流,如此等等。总之,无论是作品所塑造的形象本身,还是受众的心理期待,都让这个恶魔变王子的故事,演绎得顺理成章。
其实,这种故事并非梅耶的专利。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不乏类似的“传奇”。我们的五猖,不就是一个例证吗?特别是当这一切成为现实的时候,再来反观这类故事,就值得深思了。
就拿北洋政府时期的军阀政客们来说吧。这些军阀政客,一方面相互争权夺利,血腥残杀;另一方面,又口口声声高唱封建礼教,以正人君子的面目示人。一度盘踞在江浙等地的军阀孙传芳,曾下令禁止妇女穿旗袍,认为是伤风败俗的;直系军阀吴佩孚,据说一生饱读圣贤之书,以儒将兵,自已也固守信念,被认为是“中国最强者”。而孙中山却给他“事事骗人”的评语,一语中的;段祺瑞,不但生活严谨,素有清誉,而且还戴着“三造共和”的光环,但“三一八惨案”却让他“一世清名,毁于一旦!”莫非也象梅姑,能守节成神,而一旦得道,就可“又作别论”了?有传言说,惨案发生后,段祺瑞随即赶到现场,面对死者长跪不起,随后严惩凶手,自己引咎辞职,并且退居天津日本租界,自号“正道居士”,从此终生食素,以示忏悔。倘若传言属实,这种做法,看上去不象在演戏,即使是演戏,也是相当感人的。似乎大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态。但正如鲁迅所说:“如此残虐险狠的行为,不但在禽兽中所未曾见,便是在人类中也极少有的……”“墨写的谎说,决掩不了血写的事实。”
在《五猖会》中,还有一段很显眼的引文,那就是开头引用《陶庵梦忆》中《及时雨》一节。其实,文中只引了前面一部分,看上去,只不过是说明古时赛会的“豪奢”,因而勾起“我”的兴致。这里,我们暂且不论作者专引张岱《陶庵梦忆》的用意(那也是值得探讨的),单看《及时雨》的后半部分:“五雪叔归自广陵,多购法锦宫缎,从以台阁者八:雷部六,大士一,龙宫一,华重美都,见者目夺气亦夺。盖自有台阁,有其华无其重,有其美无其都,有其华重美都,无其思致,无其文理。轻薄子有言:‘不替他谦了,也事事精办。’季祖南华老人喃喃怪问余曰:‘《水浒》与祷雨有何义味?近余山盗起,迎盗何为耶?’余俯首思之,果诞而无谓,徐应之曰:‘有之。天罡尽,以宿太尉殿焉。用大牌六,书奉旨招安者二,书风调雨顺者一,盗息民安者一,更大书及时雨者二,前导之。’观者欢喜赞叹,老人亦匿笑而去。”上段中,张岱借季祖南华老人的责问和自己“巧妙”的应答,揭示了当时山盗蜂起的社会现实,指出了扮《水浒》祷雨的荒诞,又暗讽了统治者的腐败。试想,一方面山盗蜂起,另一方面却大书“风调雨顺、盗息民安”,这种玩弄花样、粉饰太平的手段,不正是封建统治者愚弄人民的惯用伎俩吗?而可悲的是还有如自己一般的人,明知这种荒唐的举动“诞而无谓”,却还是费尽心机在为其谋划、辩解,或在旁边摇唇鼓舌。让人“觉得有一些比刀枪更可以惊心动魄者在”。联系鲁迅当时所处的时代和经历的事件,现实的针对性不言而喻。因此,鲁迅在引文后说:这样白描的活古人,谁能不动一看的雅兴呢?可惜这种盛举,早已和明社一同消灭了。
在人们的信仰中,鬼神似乎向来是连在一起,怕鬼和敬神,没有严格的区别。日常,我们就有敬鬼神一说。而对于五猖神的敬仰,更有深厚的渊源。据专家介绍,对“五猖”的信仰起源于鄱阳湖流域,普及于徽州地区,尔后流传到江南各地。唐时已有香火,在宋代获得皇家封号,于明初成为可享国家血食的正神。至清初,因为于礼教不合,才予以禁止。但在民间,却依然大行其道。究其原因,一是出于对五猖的敬畏。传说五猖由五种动物之精化身成形,俗称“五牲”,尊为“五圣”。它们奸邪凶恶,但善于蛊惑人心,所以虽然横行作祟,民众还是无法抗拒,迷信不疑,因袭旧俗,家家私祭,以消灾祈福;二是出于对善行的期盼。鲁迅所提到的五猖庙,在绍兴城东六十里外的东关,现属上虞。东关五猖庙,是同类庙宇中较大的一座,香火也最为旺盛。据当地人介绍,那里的五猖庙原本也很小,后因五猖显圣护塘,保守了一方平安,出于对善行的感念,所以才加以扩建,并成立“五猖会”,会首由当地名绅轮流做庄,定期办会,四乡八村都十分踊跃。难怪鲁迅先生把看东关五猖会,说成是“儿时所罕逢的一件盛事”。此外,关于五猖,还有招财一说。可见,人们信仰五猖这类的凶神恶煞,主要还是强调它荫乡土、佑安康、广招财的“神通”。以致于对相应的所有迎神赛会,都觉得是“光荣的事业,与闻其事的即全是大有运气的人。”然而,无论人们是敬,还是畏,或是有所乞求,都足以使这类恶魔平添几分神气。
综上所述,我们有理由相信,鲁迅先生的这篇《五猖会》,决不在于拿些旧事,来抒写性灵。文章最后,作者清楚地告诉我们,当“我”按要求背完《鉴略》,“却并没有他们那么高兴。开船以后,水路中的风景,盒子里的点心,以及到了东关的五猖会的热闹,对于我似乎都没有什么大意思。”在鲁迅看来,“读《鉴略》比读《千字文》,《百家姓》有用得多,因为可以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所以,当我们透过五牲成神的特例,追本溯源,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后,你还能对五猖会日夜盼望吗?从这点上说,鲁迅的文章,实在耐人寻味。
2017-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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