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阿公的记忆美文
在我内心记忆的角落,摆放一张老旧的圆型藤椅,原先可以左右转动的椅子,被扶手旁的过期书报杂志塞满,那些书籍看似凌一乱却有其规律的摆放着。
因岁月的累积而充塞过多的杂物,使得藤椅只能维持某个角度无法转动,半弧型扶手的最边角,一边硬是插一入几支大小不一的放大镜,另一边放置几副老花眼镜。
原先光滑明亮的藤椅,表面的漆被使用者不当磨损后留下斑斑痕迹,但他丝毫不在意,总是随意的从藤椅背后一抽一起报纸阅读。
我永远记得小时候,阿公抱着我坐在藤椅上书写一毛一笔的模样。阿公是偏爱自来水一毛一笔的,打从有记忆以来,就没看过阿公使用原子笔,他的字工整斯文,不像一般男子的粗犷霸气,倒有几分女子的细长娟秀,就像阿公给人的感觉清瘦柔和。
每次到阿公家探望他,阿公总是坐在藤椅认真的看着报纸上的新闻。我不懂明明有电视,为什么不直接看电视,却要如此费劲的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紧一握着报纸逐字阅读,直到手心泛汗都将报纸濡一湿。阿公说:「电视讲讲就过了,哪有拿在手上感受阅读的温一热。」
我和阿公其实并不特别亲近,我出生那年阿公已七十五岁高龄,身体状况不佳的他能抱着我的次数有限。仅管如此,阿公总是用他的方式表达对我的关心。
小时候家境极差,我的身体不好,经常进出医院,母亲光是工作负担家计及我的医药费便已吃不消,更别提买营养品。记得那时公务员退休的阿公,每个月都会领到市公所发的米粮券,他拿着米券到公务员福利中心换米时便会顺道带回两罐健素糖及羊乳片。
对他而言,健素糖及羊乳片就是小孩的营养补给品,于是每个月一瓶成了惯例,也不管我和妹妹爱不爱吃,只要见到阿公就等于见到健素糖。但阿公不知道,当健素糖美丽鲜艳的糖衣蜕去,停留在口中的仅剩小孩不爱的古怪涩味,于是一瓶瓶的健素糖成了柜子里不断累积的摆饰。随着时间流逝,一年年的放到过期丢弃。
阿公总说:「健素糖是吃营养的,要吃才会长得大。」但我没告诉他,他的爱心全被锁进柜子里。直到后来,阿公再也走不动了,柜子里的存货也逐年减少。
我一直认为阿公是特别疼爱我的,即使他拥有许多孙子孙女,但是鲜少出门的阿公似乎只会为了我而出门。有一次我顽皮恶作剧被幼儿园老师责罚,全身上下布满被藤条一抽一打的浅浅瘀青,阿公发现后,某天趁着没人注意,偷偷骑着机车到幼儿园看我。
那时阿公的健康状况已不太理想,过于削瘦的身躯总是驼背着,我很难想象阿公弯着腰骑着机车的模样。
我呆楞的看着手提两包纸袋站在我面前的阿公,当时正值午休时间,我被老师小声叫醒,说阿公到幼儿园来看我,原本以为老师说笑骗人,却听到阿公轻唤着我的小名。
阿公将两包纸袋的其中一包递给了我,低头一看发现是几盒可口奶滋,那时的可口奶滋是盒装的,不同于现在的廉价袋装,对于在俭朴的日剧时代生活过的阿公来说,盒装西式饼干皆统称为高级饼。
「这个拿回去跟妹妹分着吃,要乖乖听妈妈和老师的话。去睡去睡,阿公去跟老师说话,说完就要回去,不要跟妳妈妈讲阿公有来看妳,不然妈妈会骂。」阿公轻一抚一着我的头,说完便朝老师的办公室走去。之后母亲来接我回家听老师提起才知道,原来阿公怕我被老师虐一待,提着饼干来巴结老师,请老师以后不要随意体罚我。
我永远记得阿公细瘦的身躯骑着红色机车来看我的身影,当时年纪太小,忘了跟阿公道谢,也以为那些关心付出是理所当然。
阿公总是怕我身体状况差,吃得不够营养,只要我回去探望他,吃饭时,他便会在我饭里留下一颗卤蛋,别人偷挟去,还会遭到阿公训斥。
夏天时,大约下午三点钟,阿公家巷口会出现一摊叭噗,每当叭噗叭噗响起,所有孩子全部人手一支冰淇淋,只有我没有。长期感冒,气管虚弱体质差,母亲不让我吃冰的食物,我只能眼睁睁的盯着别人手中的冰淇淋,看着他们开心满足的笑靥。
有一次,我因为吃不到冰淇淋闹起脾气大哭,被阿公知道,他央请叭噗的老板用保丽龙做的便当盒装了满满一盒冰淇淋,要让我带回家慢慢吃。至此,只要是夏天到阿公家,阿公就会帮我准备好一盒叭噗冰在冷冻库里。
十五岁那年,为了付担家计,我选择半工半读到工厂上班,领到生平第一份正式的薪水,问了母亲才知道阿公喜欢牛奶花生仁汤。那时罐头牛奶花生仁汤是刚上市没多久的'产品,牙口不好的阿公喜欢拿它当点心。
拿到薪水的那个星期假日,我买了一箱花生仁汤到阿公家,阿公非常骄傲兴奋的说:「这是我孙女买给我吃的,这么多孙子孙女只有小焄想到我。」小焄是阿公帮我取的小名,也只有他这么唤我。
我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低着头,眼角余光看见阿公开心的吃着花生仁汤,心中暗咐,以后每次来探望阿公,都要带一箱过来。
可惜的是,之后再也没机会了。隔一个星期,阿公因为心肌梗塞过世,整理遗物时,发现我买的花生仁汤,还有几瓶静静的躺在阿公的床边,被仔细的收着,那时我泪流满面。
我埋怨自己成长的脚步跟不上岁月的无情,来不及给阿公更多付出,他已选择转身离去。我总是认为自己与阿公相处的时光过于短暂,他并没有分享太多想法给我,却不知在无形中他已教会我许多无法言喻的事物。
阿公过世的那天,恰巧是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大一陆的前一天,电视新闻强力播送着众人欢欣的气氛,看着电视里绚烂的庆祝烟火,心中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后来那张阿公惯用的藤椅去了哪里,也不清楚到了天堂的他是否仍为我担心。只知道,就算现在我到超市或大卖场,也找不到健素糖的影子,买了花生仁汤也没有对象可以孝顺。
前些日子整理房间时,无意间翻找到一张泛黄的老旧黑白大头照,相片中的模样与印象中的阿公相差无几,母亲说是阿公过世时的遗照,我用小相框仔细的收藏着。才发觉原来那些与阿公相处的记忆早已深植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就像那张老旧藤椅,也许因年岁逝去而斑驳掉漆,却丝毫无损我对他的喜爱。
附注:这文是为了将印象中的阿公记下所写的,他已过世整整十七个年头,我很怕再不将它写下记录着,或许就被黑压压的日子这么无情的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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